深夜的公园,寂静得只剩下风声掠过枯枝的呜咽,以及……此起彼伏的、满足的猫呼噜声。林剩饭的那张“神坛”长椅脚下,堆积着小山般的、印着外文的顶级猫粮空罐头。在清冷的月光下,金属罐身反射着幽幽的光,像一堆被打劫过的微型宝藏。
十几只流浪猫,个个皮毛油光水滑,肚子滚圆,以各种慵懒的姿态瘫在长椅周围。那只被他称为“金总”的大橘猫,甚至堂而皇之地霸占了长椅一角,正慢条斯理地舔着爪子,眼神睥睨,仿佛它才是这“价值投资”盛宴的真正主人。
林剩饭没有坐在长椅上。他背对着他的“猫主子”们,站在几米开外,面对着那片曾经无数次接纳他疲惫与绝望的冰冷硬木。夜风卷起他单薄外套的下摆,带来刺骨的寒意。他微微佝偻着,像一尊凝固的雕像。手里,紧紧攥着那部连接着他庞大财富帝国的平板交易终端。屏幕亮着,幽幽的白光映着他没什么血色的脸,上面一串长长的、不断微调跳动的数字,触目惊心:
9,876,543.21
逼近千万。
一个曾经连做梦都不敢想的数字,此刻冰冷地躺在他掌心这块小小的屏幕上。
没有预想中的狂喜,没有激动得颤抖。只有一种巨大的、令人窒息的恍惚感,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
“金总,”林剩饭没回头,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有些干涩沙哑,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那只霸占了他“神坛”的橘猫倾诉,“你说…这数字后面,得是多少个霉面包?多少个冷馒头?多少条…没人要的剩鱼骨头?”
他微微抬起手,平板屏幕的光照亮了眼前这张斑驳掉漆、布满岁月痕迹的长椅。就是这里。几个月前,他还蜷缩在上面,对着那部裂屏的老旧股票机,绝望地嘶吼,雨水和眼泪混在一起,嘴里是发霉面包的苦涩。那时的他,卑微如尘,是真正的“剩饭”。
“一眨眼的功夫啊…”他喃喃着,嘴角扯出一个极其苦涩的弧度,像是笑,又比哭还难看,“‘长椅股神’?‘泔水巴菲特’?嘿…金总,你说,这他妈的是不是一场…特别荒诞的梦?”
大橘猫“金总”停下舔爪子的动作,懒洋洋地瞥了他一眼,喉咙里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咕噜,仿佛在说:“愚蠢的人类,别打扰本喵消化顶级蛋白。”
林剩饭似乎得到了某种“回应”,继续对着空气(或者说对猫)诉说着,语气带着一种疲惫的迷茫:
“老魏头…那个倔老头,总说‘别成了别人眼里的剩菜’…”他眼前闪过老魏在油烟里佝偻着擦灶台的背影,那冰冷的眼神,“我现在…算不算把自己包装得挺华丽?像那条石斑鱼?”
“老家那对…‘爹娘’…”他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丝刻骨的凉意,“要是知道我兜里有这么多零…会不会突然觉得,我这碗‘馊了的剩饭’,又香起来了?呵…”
“还有张胖子!”他声音陡然提高,带着一丝荒诞的讥讽,“以前吆五喝六,现在呢?看我眼神都冒绿光!‘林老师’长‘林老师’短…就差给我舔鞋底了!你说,金总,这算不算…‘流动性溢价’?啊?”
“喵?”一只瘦小的黑猫似乎被他的声音惊动,疑惑地叫了一声。
“对,小黑,就是溢价!”林剩饭像是找到了知音,对着小黑猫用力点点头,“人还是那个人,围裙还是那件围裙,就因为屏幕上多了几个零…嘿,这世界,真他娘的魔幻!”
他低头,目光重新落回冰冷的屏幕上。那花花绿绿的K线图,如同无数条扭曲蠕动的毒蛇,贪婪地吞噬着数字,又吐出更多虚幻的泡沫。一股巨大的虚无感,毫无征兆地攥紧了他的心脏,比这冬夜的风更冷,更刺骨。
钱,堆成了山。
可快乐呢?
那个在雨夜里,仅仅因为八千变一万六就狂喜到灵魂出窍的穷小子,他的快乐,似乎被这庞大的数字彻底稀释了,稀释得无影无踪。
“金总,”他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困惑,“你说…那些穿着西装、喝着洋酒、在高档会所里谈着几个亿生意的人…他们真的懂这些绿线红线吗?还是说…他们也跟我一样,其实…是在对着泔水桶算命?”
他眼前闪过那些VIP包厢里觥筹交错、高谈阔论的场景,又闪过“有家饭店”后厨那呛人的油烟、油腻的灶台、堆积如山的脏碗碟…一股强烈的反差让他胃里一阵翻腾。诡异的是,后者那实实在在的油腻和辛劳,反而让他感到一种病态的“安心”。那里的一切,看得见,摸得着,有温度(哪怕是滚烫的油温),有味道(哪怕是馊味)。而这屏幕上冰冷的数字游戏,还有那些所谓的“上流圈子”,对他来说,却像隔着一层厚厚的、油腻的毛玻璃,充满了无法理解的躁动和…一种注定被丢弃的宿命感。
“小黑,你看,”他指着屏幕上一条骤然暴跌、拉出长长绿色“尾巴”的K线,像是在给猫上课,“这像不像前天倒掉的那盆水煮鱼?红油汤看着热闹,底下全是没人要的豆芽和鱼骨头?最后结局是什么?”他自问自答,声音带着一种洞穿般的冰冷,“哗啦!全他妈倒进泔水桶!再热闹的泡沫,最后都得变成…没人要的剩菜残渣!”
一股寒意,从脚底板首冲天灵盖。
他猛地抬起头,望向远方。城市的霓虹在夜色中闪烁,璀璨夺目,像一片片漂浮在黑暗海洋上的、巨大而的彩色泡沫。它们散发着迷人的光芒,承诺着繁华、成功、纸醉金迷。那光芒,似乎离他那么近,触手可及。他兜里的数字,足以让他一脚踏入那个光怪陆离的世界。
可为什么…他却感觉那光芒如此冰冷?如此虚幻?
他低头,看着脚下那些在月光下泛着冷光的空罐头壳子,那是他“价值投资”的证明。又看看手中这块冰冷的、承载着他全部“成功”的屏幕。最后,他的目光,长久地停留在那张承载了他无数卑微、绝望、以及如今这巨大迷茫的…冰冷长椅上。
夜风呼啸,吹乱了他油腻的头发。他站在“神坛”的边缘,像一个迷途的孩子,巨大的财富如同沉重的迷雾,将他层层包裹,看不清来路,也望不见归途。
许久,一声低哑的、带着无尽困惑和一丝不易察觉恐惧的呓语,消散在冰冷的夜风中,像是在问那只打着呼噜的橘猫“金总”,又像是在问这片沉默的夜空,更像是在拷问自己那被数字和荒诞扭曲的灵魂:
“魏老板…您说…我这‘神坛’…下面垫着的…”
他顿了顿,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却重若千钧:
“到底是金子…还是…馊了的剩饭啊?”
远方,城市的霓虹依旧闪烁,如同亿万双充满诱惑又冷漠的眼睛。林剩饭孤独地伫立在寒风与猫群之中,身影被路灯拉得很长,很薄,充满了与那庞大数字格格不入的迷茫与脆弱。平板屏幕的光,映着他侧脸上那抹挥之不去的困惑,像一张定格在荒诞与现实夹缝中的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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