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窗降下的瞬间,一只戴着白手套的手搭在车门边缘。阮现现没动,手指在铁砧上轻轻敲了三下,像在数心跳。她转身从床板下抽出那份农科院的检测报告,纸角被灶火燎过一道焦边,她用指甲刮了刮,确认字迹未损。
天刚亮透,她背着粗布包出了门。包里除了报告,还有六袋金薯样本,每袋都重新封蜡,压了秤砣才装进去。村口供销社的拖拉机正要进城送货,她拦下司机,塞了两包晒干的野山菌,“顺路捎一段,到镇上就下来。”
司机咧嘴一笑:“你这丫头,回城发财去?”
“送命去。”她也笑,跳上车斗,坐在一筐土豆上。
拖拉机颠簸着驶出村道,她掏出怀里的票据,背面写着“王树德亲收”五个字。这是她昨晚用铁丝弯成的小钩子,在煤油灯下一笔一划刻上去的。不是为了好看,是为了让收件人一眼认出——真懂行的人,不会忽略这种细节。
路上她没闲着。从布包夹层抽出一张县城地图,用炭条在“粮油公司”“副食品站”“蔬菜批发市场”三个点上画了圈。这是她前世抄农业期刊时记下的供销节点,如今得亲自走一遍。
到了镇上,她换乘班车。车上人挤人,她把布包抱在胸前,手始终没松开。中途停站,上来两个穿蓝布工装的男人,低声议论:“听说没?阮家洼那批金薯,查出毒来啦,省里都发通知了!”
“瞎说,我表弟在农科院,说根本没这回事,是有人捣鬼。”
“可供销社不收了,谁还敢要?”
阮现现低头,嘴角微动。谣言比风快,但她知道,风再大,也吹不灭点着的灯。
班车到站,她首奔粮油公司。接待室里坐着个戴眼镜的干事,正翻着账本。
“我是阮家洼的阮现现。”她把检测报告递过去,“金薯‘金乌九号’的检测结果出来了,符合安全标准,农科院建议扩大试种。”
干事抬头瞥她一眼:“哦,你们那个项目啊。”他翻开一页文件,“可上头有通知,近期不采办来源不明的作物,得等进一步核实。”
“报告就是核实结果。”
“我们不管。”他合上本子,“你得找采购科。”
采购科在二楼。她爬楼梯时,听见走廊尽头有人说话:“……不能收,风声太大,万一出事,责任谁担?”
她推门进去,屋里三个人围着桌子,正看一份报纸。头版登着《警惕假冒专家下乡,谨防劣质作物流入市场》的通稿,配图是那辆吉普车。
“我是来澄清事实的。”她把报告放在桌上,“这是省农科院出具的正式检测文件,可随时查验。”
一个穿灰夹克的男人抬头:“小姑娘,我们信你,可上头不信。现在整个系统都在压风险,你这货,没人敢碰。”
“那合作合同呢?”
“暂行中止。”他推了推眼镜,“等风波过去再说。”
她没争辩,收起报告,转身下楼。刚走到大门口,听见身后有人喊:“阮同志!”
是刚才那个戴眼镜的干事,小跑着追出来,塞给她一张纸条:“采购科张科长家在城西纺织厂家属院,三号楼二单元。他说……你要是真有底气,晚上可以去找他。”
她点头,把纸条塞进鞋垫。
中午她在街边摊买了两个烧饼,边吃边翻通讯录。这是陆骁临走前留下的,上面记着几个城里熟人。她拨通第一个电话,是县农机厂的会计,曾帮她查过化肥账目。
“现现?你可算来了!”对方声音急,“我刚听说,粮油公司那边被施压了,有人递了条子,说你那批货‘政治敏感’。”
“谁的条子?”
“不知道,但听说和供销社主任有关。他还联系了副食品站,劝他们别接你的货。”
她咬了口烧饼,咽下去:“还有谁在推类似产品?”
“多了去了。这两天冒出来七八家,都说自己是‘安全认证金薯’,价格压得比你低三成。”
她挂了电话,坐在长椅上,盯着街对面的蔬菜批发市场。门口堆着几筐红薯,标签上写着“金乌一号”,产地却是三百里外的李家屯。
她起身走进市场,找到一家常合作的菜贩。
“王叔,还认得我吗?”
王叔抬头,愣了下:“哎哟,现现!你可别来卖货,我现在都不敢进货!”
“我不卖,我问个事。”她从包里取出一袋样本,“你看看,这和市面上那些‘金乌一号’,差在哪?”
王叔打开袋子,捏了捏薯皮,又掰开一块闻了闻:“你这个,皮薄肉紧,甜香自然。那些货,泡过糖水,看着亮,吃着齁。”
“那你能分清真假?”
“能啊,可顾客分不清。”他叹气,“现在人都怕出事,宁可买贵的,也不敢冒险。”
她把样本留下:“等我能上市,第一个给你供。”
走出市场,她去了邮局。柜台里坐着个熟面孔,是陆沉的助理小陈。
“陆总让我在这儿等你。”小陈递过一个牛皮纸袋,“他说,万一你来城里,先拿这个。”
她打开,里面是一份合同草案,甲方写着“长风农业发展公司”,乙方空着。附件里有冷链物流报价、商超入驻流程、品牌注册建议。
她没多问,收进口袋。
傍晚,她按纸条找到张科长家。门开了一条缝,张科长探出头,见是她,皱眉:“你怎么真来了?”
“因为我知道,您桌上那份‘风险评估’,是假的。”她从包里取出检测报告,“农科院王主任亲自签的字,您要是不信,现在就能打电话。”
张科长犹豫片刻,让她进屋。客厅里,他妻子正削苹果,见了她,手一抖,果皮断了。
“我只问一句,”他盯着她,“你敢为这批货担责吗?”
“敢。”她从布包里拿出一份手写承诺书,“若因作物本身出问题,我愿承担一切损失,包括刑事责任。”
张科长接过纸,看了很久。
“可上面有人压话,我签了字,也难执行。”
“那您签个‘建议复核’。”她递上笔,“至少,别让项目死在流言里。”
他终于动笔。签完,他低声道:“明天早上八点,采购会重审你的申请。但……别指望他们轻易松口。”
她道谢离开。走到楼下,掏出小刀,在鞋底刻了个“核”字。不是为了记事,是为了提醒自己——每一步,都得留下能追溯的印子。
回旅馆前,她绕路去了铁匠铺旧址。那间小屋己被查封,门上贴着革委会的封条。她蹲在窗下,从砖缝里抠出一块松动的石板,把一份备份的检测报告塞进去,再盖好。
回到旅馆,她刚坐下,门被敲响。是小陈,喘着气:“现现,副食品站刚传来消息,有人连夜签了‘金乌一号’的独家代理,合同后天生效。”
“谁?”
“丰年贸易。”
她站起身,走到桌前,摊开地图。炭条在“丰年贸易”西个字上画了个圈,又连向“粮油公司”“副食品站”,最后指向县革委会。
笔尖顿住。
她从包里取出陆沉给的合同草案,翻到最后一页。甲方落款处,印着一行小字:“合作方须具备三年以上农产品流通资质”。
她笑了。
原来不是路断了,是有人给她划了道沟,逼她绕远。
她铺开信纸,写了一行字:“致长风农业:阮家洼金薯项目,我接了。”
写完,她吹干墨迹,折好塞进信封。明天一早,她要去找陆沉。
窗外,夜色沉沉。街角路灯下,一个穿灰夹克的身影匆匆走过,手里拎着个黑色皮包。
她熄了灯,坐在床沿,手指在膝盖上敲出节奏。
三长,两短,一停。
这是她和陆骁约定的暗号——行动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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