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还浮在田埂上，泥土，铁锹的印子一排排延伸进暗处。阮现现蹲着，指尖轻轻压下最后一粒种子，掌心蹭过新翻的土，粗糙而踏实。她站起身，拍了拍手，腕上的草环被夜风掀起一角，像只不肯落地的绿蝶。
她没回头，也知道身后的人还没走完。脚步声稀了，说话声低了，可那股热气还在，黏在背脊上，沉甸甸的。她低头看着自己沾泥的鞋尖，忽然从兜里摸出个小本子，借着远处祠堂未熄的灯，翻开一页焦边的纸。
笔尖划过，三行字慢慢成形：
“一、建晾晒坊，做金薯粉。”
“二、收村妇绣片，打个牌子。”
“三、找城里的路，把东西送出去。”
她合上本子，指尖在烧焦的角上蹭了蹭。火能烧掉退路，也能燎出新道。地认汗水，可汗水也得流在对的地方。
第二天一早，露水压得草叶弯腰。祠堂侧屋的木门吱呀推开，陆骁踩着湿泥进来，军靴上沾着草屑，袖口卷到肘，显然是刚从村界巡完一圈。他刚要开口，就见陆沉从另一头走来，风衣搭在臂弯，领带松了一扣，眉间有连夜赶路的倦意。
两人在门槛前错身，谁都没先说话。
屋里，阮现现正往三个粗瓷碗里倒姜茶。她头也没抬：“一个守了一夜，一个跑了半宿，茶都凉了三回。”
陆骁接过碗，热气扑上掌心：“村里安静了。”
“安静是假的。”她吹了吹茶面，“人心里的沟，一锄头挖不平。昨儿跟来的那些人，今天未必还信我。”
陆沉站在桌边，目光落在她摊开的本子上：“你在想下一步？”
“不是想，是得走。”她把本子推过去，“金薯不能只当鲜货卖。一车拉进城，半路坏三成。得加工，得存，得有自己的名头。”
陆骁皱眉：“村里没设备，也没人手。先稳住种植户，比什么都强。”
“稳得住一时，稳不住长久。”她指尖点着本子，“你们知道为什么谣言一起，十个人里九个不信我？因为我拿不出东西让他们摸得着、看得见。光靠一张嘴，下次风一吹，又倒。”
陆沉低头看着那三行字，忽然道：“手工艺这块，我可以牵线。百货公司、私人买手，都有渠道。但品牌要立住，得有设计、有包装、有故事。”
“故事我有。”她抬眼，“村里的绣娘，一针一线缝了三十年，没人知道她们的名字。现在，我要让她们的名字，跟着布走。”
陆骁沉默片刻：“可城里人买不买账？万一砸了，伤的还是她们。”
“那就得让东西够硬。”她从布包里抽出一块绣片，红底金线，是只展翅的雀，“这是李阿婆昨儿塞给我的。她说，年轻时给闺女绣的嫁衣，如今没人穿了。可这手艺，不该跟着人老掉。”
她把绣片铺在桌上：“你们一个懂打仗，一个懂生意。告诉我，怎么布阵？”
陆沉看着她，忽然笑了下：“有时候，最好的防守，是让对手找不到进攻的路。”
阮现现没笑，但眼神亮了。她从本子底下抽出一张手绘的草图，摊在桌上。一条线从村子画出，分作两支：一支向山里，标着“晾晒坊”“储窖”；一支向城，连着“展厅”“物流”。
“我想双线走。”她说，“一条扎进土里，一条伸进城去。你们帮我，把这两条路，接上。”
陆骁盯着图看了许久，终于点头：“我可以调几个退伍兵，短期驻村，帮建坊子。但得有技术指导。”
“设备采购我来。”陆沉说，“第一批试产，我包销。”
阮现现看着两人，忽然觉得喉咙发紧。她低头，把草图折好，塞进本子夹层。
“那就这么定。”
午后，奶奶屋檐下，竹椅吱呀轻响。阮现现坐在小板凳上，把早上的计划低声说了一遍。老人没说话，只是用枯瘦的手一遍遍抚她的发，像小时候那样。
过了许久，奶奶缓缓起身，颤巍巍地弯腰，从床底拖出一只旧木匣。匣子漆面剥落，铜扣锈得发绿。
“你爷爷藏了三十年的东西。”她声音轻，“族产图。当年分家，他把西山两块坡地划给了宝珠她爹，我的一份，硬是没算进去。”
阮现现盯着那匣子，没伸手。
“动这个，就等于撕脸。”她低声说。
“可你不动，他们就永远觉得你好拿捏。”奶奶打开匣子，取出一叠泛黄的纸，“这地，本该是你的。如今拿回来，不叫争，叫讨债。”
阮现现接过地契，指尖划过“阮氏祖产”西个字。纸面粗糙，边角卷曲，像是被藏在灶台边多年。她翻到背面，隐约有枚模糊的印，形似“海外置业”西字，墨色淡得几乎看不清。
她没问来历。
只是把地契折了两折，又折，最后折成一只小船。她起身走到院中水盆边，轻轻放下去。纸船浮着，随水波轻轻晃。
奶奶看着，笑了：“你小时候最爱折船。说要顺着溪流，漂到城里去。”
“现在不用漂了。”她蹲下身，指尖碰了碰船头，“我要把城里的水，引回村里来。”
傍晚，祠堂侧屋的灯又亮了。三人围坐在桌前，地图铺开，铅笔在纸上划出几条粗线。
“晾晒坊选址，得靠水源，又得避低洼。”陆骁用指节点着山脚一处，“这儿最合适。”
陆沉在城郊位置画了个圈：“这里有个闲置仓库，我可以拿下，做临时展厅和仓储。”
阮现现拿笔，在两处之间画了条虚线：“物流得稳。头三个月，我亲自跟车。”
“你不用那么拼。”陆骁皱眉。
“这不是拼。”她抬头，“这是立规矩。谁要是觉得这生意能靠别人撑起来，现在就可以走。”
陆沉看着她，忽然说：“你变了。”
“没变。”她合上笔帽，“只是不再假装需要谁来救我。”
话音落，屋外传来脚步声。李茂根提着个布包进来，往桌上一放：“我家阿香连夜赶了二十双草鞋，说卖给游客能换钱。你们看看，行不行？”
阮现现打开布包，草鞋编得密实，鞋尖还绕了红绳。
“行。”她拿出一张新纸，写下“草编工坊”西字，“明天就开始登记，按件计酬。谁做得好，月底多分红。”
李茂根咧嘴笑了，转身要走，又回头：“现现，西山那块坡地，听说本来是咱家的？”
她没答，只把地契复印件推过去：“明天起，那地归合作社管。谁想开荒，来登记。”
老人愣了下，猛地点头，脚步都快了几分。
灯下，三人继续商议。阮现现把计划拆成七步，每一步都标了时间节点。陆骁负责基建与安保，陆沉对接渠道与资金，她自己主抓生产与培训。
“还有件事。”她忽然抬头，“我想把合作社注册成公司，法人是我。”
陆骁一怔：“你不怕他们闹？”
“他们早就在闹了。”她冷笑，“现在，我要让他们知道，闹没用，得按我的规矩来。”
陆沉看着她，忽然说：“你需要一个律师。”
“我己经联系了。”她从包里抽出一份文件，“下周见面。”
夜深，人散。阮现现独自坐在桌前，翻看明日要发的种植户通知。窗外，风穿过树梢，沙沙作响。
她合上文件，抬头看向西山方向。那片被夜色吞没的坡地，曾是她奶奶的嫁妆，也是她重生后第一块要夺回的地。
她站起身，吹熄灯。
黑暗中，她听见纸船在水盆里轻轻撞着盆壁，一下，又一下。
(http://www.220book.com/book/TMRP/)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