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现现缓缓转过身,目光落在阮宝珠那张因激动而扭曲的脸上。她没说话,只是从奶奶的陶罐里抽出半张烧焦的纸,边缘焦黑卷曲,像被火舌舔过又吐出的残骸。她将纸高高举起,声音不急不缓:“你说我烧了国家文件?那你倒是说说,这是哪份文件?”
人群伸长脖子,有人踮脚张望。那纸上虽有烧痕,但“担保人:陆沉”几个字清晰可见,下方还印着海外投资公司的红章,边角写着“退路”二字。
“这是我烧的。”她冷笑,“不是补贴材料,不是申报表,是我自己留的后路。你要我靠男人撑腰?我偏不。”
祠堂前顿时安静下来。几个原本跟着起哄的村民互相看了看,眼神开始动摇。
她将残纸轻轻放在陶罐口,又从衣兜里取出一张崭新的纸——省农科院的检测报告,红章盖得端正,标题写着《金薯食用安全性评估》。她展开,举过头顶:“今天上午,真正的专家己经来过村子,对金薯做了全面检测。结论是:无毒,富含营养,适合推广种植。”
话音未落,一名穿白大褂的技术员从祠堂侧门走入,手里提着样本箱,身后跟着村支书。村支书咳嗽两声,接过报告朗声念了一遍,末了还补充:“县农技站刚打来电话,说要将咱们村列为重点扶持试点。”
“假的!”阮宝珠突然尖叫,“谁知道是不是你们串通好的?外头来的专家,收钱就能写报告!”
阮现现不恼,反而笑了。她从竹篮里取出那台老旧的半导体收音机,按下播放键。电流嗡了一声,紧接着,卖菜婆的声音清晰传出:
“……宝珠小姐说了,谁闹得凶,秋收多分一担粮,还能优先领化肥。”
“我家小姐还说,那金薯是试验品,吃不死人,但久了要坏肝。她早知道,就为让阮现现翻不了身。”
录音继续放着,茶摊上那些窃窃私语、许诺分粮的话,一字不漏地传进每个人的耳朵。有人脸红低头,有人猛地抬头看向阮宝珠。
阮现现关掉录音机,目光扫过人群:“你们以为我不知道?我蹲在角落听了一早上。你们被许诺一担粮,就被牵着鼻子走。可你们有没有想过,要是金薯真有毒,第一个死的会是谁?是我。我吃的第一口,种的第一垄,守的第一夜,都在这儿。”
她指向田埂方向:“暴雨那晚,我在泥里挖了三个小时排水沟。你们有人看见我摔进水坑,爬起来继续干。陆骁送药来,我说‘放下就行’。陆沉送姜汤,我说‘我不需要’。我不是不领情,是我不能靠任何人活着。我要靠的是地,是种子,是你们愿意信我一次的心。”
她顿了顿,声音沉下来:“你们怕的不是毒,是变。可这世上,不变的只有死人。你们想继续种老品种,亩产两百斤,年年靠救济粮过冬,我拦不住。但你们要是想试试新路,我想带你们走。”
她从布包里抽出一叠新协议,放在讲台上:“明天开始,重新登记种植户。种苗我依旧免费提供,技术我手把手教。收成后,优先由合作社统一收购,价格不低于市场价一成。”
没人动。
她也不催,只是静静站着,手指轻抚陶罐上的刻痕。
终于,李茂根站了起来。这个早上还摔着薯块骂人的老农,此刻弯腰捡起自己扔在地上的枯苗,狠狠甩出祠堂外。
“我瞎了眼!”他嗓门粗得震瓦,“昨儿骂你的话,我当众收回!我家三亩地,全种金薯!现现姑娘要敢骗我,我第一个拿锄头砸她门!”
赵桂香抹了把脸,也站出来:“我家两亩半,签!”
王德海紧随其后:“我也签!”
一张张手印按下去,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像是春雨落土。阮现现没笑,也没说什么感谢的话,只将协议收好,转身从陶罐底取出一个小布包,打开,是几粒的金薯种子。
“这是我留的原种。”她说,“每一粒,都是从第一代苗里挑出来的。你们拿回去,种在自家菜园也行,当个念想也行。它不会说话,但它结的果,比谁都诚实。”
一个小女孩挤到前头,怯生生地递上一根草编的环。阮现现愣了一下,接过,戴在手腕上。草环松松垮垮,却绿得鲜亮。
她抬头,看见更多人朝她走来,有拿着空袋子准备领种苗的,有掏出皱巴巴协议要重签的,还有人默默站到她身后,像一道无声的墙。
阮宝珠脸色铁青,被二婶拽着往后退。她还想喊什么,却被人群的声浪盖了过去。
“现现,我家那半亩坡地能种吗?”
“姑娘,技术培训啥时候开始?”
“要不要先翻土?我今儿就去!”
她一一应着,声音平稳。忽然,眼角余光瞥见田埂——夜风拂过,那一排排曾被暴雨打倒的金薯苗,如今挺首了茎秆,叶片在月光下泛着油亮的光,像无数只向上举起的手。
她深吸一口气,正要说话,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个村民气喘吁吁跑来,手里挥着一张纸:“县里……县里刚发通知!说咱们的金薯项目列入‘乡村振兴示范工程’,下周有领导来考察!”
人群瞬间炸开。
“真的假的?”
“上级要拨款?”
“那咱们得赶紧把路修好!”
阮现现没说话,只是低头看了看手腕上的草环,又望向那片在风中轻摆的绿浪。
她转身走进祠堂,从供桌下取出一把铁锹,扛在肩上。
“地不会骗人。”她边走边说,“它认的是汗水,不是流言。”
她一步步走向田埂,身后渐渐响起脚步声。有人拿了锄头,有人提了灯,陆陆续续跟了上来。
月光洒在翻新的泥土上,铁锹铲进地里的声音此起彼伏。她蹲下身,亲手将一粒种子埋进土里,压实。
旁边,一个小男孩蹲下来,学着她的样子,笨拙地挖坑。
她看了他一眼,嘴角微动。
远处,祠堂的门还开着,陶罐静静立在供桌上,罐口压着农科院的联络卡和检测报告。风吹进来,纸页轻轻翻动,发出细微的响。
她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泥,望向田里。
金薯苗在夜风中轻轻摇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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