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把那块沾了泥的布放进抽屉,手指在抽屉边缘停了一瞬,随即用力合上。木头磕碰的声响不大,却像是把什么也关在了里面。
天刚亮,院外就传来嘈杂的脚步声。不是一个人,是一群人。她没去开门,只是走到堂屋,从柜子里取出奶奶留下的红木匣,打开夹层,摸出一张泛黄的卡片。边角磨损,字迹模糊,但“省农科院技术联络处”几个字还能辨认。她将卡片塞进衣兜,转身走向院门。
门一开,十几张脸就堵在眼前。有人手里举着枯黄的金薯苗,叶片卷曲,根部发黑;有人拎着半袋金薯,表面长了灰斑。一个老汉把袋子往地上一摔,薯块滚出来,沾着泥。
“阮现现!你说这东西能吃?我老伴昨儿吃了两块,半夜吐得首抽抽!”
“国家补贴是给你搞试验的,不是让你拿全村人当小白鼠!”
“勾结外头人骗钱,害我们跟着倒霉,你还有脸种?”
她没后退,也没解释。只是站在台阶上,目光扫过一张张涨红的脸。这些人里,有上个月还拍着胸脯说“信你一回”的,有领了她发的种苗后悄悄多拿两把的,也有昨儿暴雨夜里,被陆沉塞了热姜茶才肯来帮忙的。
现在他们都站在她对面,像被同一根线扯着嘴。
她抬起手,人群静了半秒。
“今天下午三点,村祠堂。”她说,“我会当众说清楚。若我有半句虚言,你们砸我家门,我绝不拦。”
没人应声。有人低头,有人撇嘴,也有眼珠乱转的,一看就是被人指使。
她关上门,没再看门外一眼。
回到堂屋,她翻开陆沉留下的文件夹,抽出一份复印件——金薯种植协议,底下密密麻麻签着名字。她用红笔圈出三个名字:李茂根、赵桂香、王德海。这三人上个月在村委大会上拍桌子支持她,说“现现姑娘不坑人”,还带头签了第一批试种。
可今早带头闹的,也是他们。
她把协议折好塞进衣兜,换上一双旧布鞋,故意把头发扯乱,脸上抹了点灶灰,拎起竹篮往村口走。篮子里放着两把蔫菜,是她从后院拔的,专为演这出戏。
村口茶摊照例挤满了人。卖菜婆嗑着瓜子,唾沫横飞:“……可不是嘛,宝珠小姐说了,谁闹得凶,秋收多分一担粮,还能优先领化肥。”
旁边一个穿青布衫的丫头压低声音:“我家小姐还说,那金薯是试验品,吃不死人,但久了要坏肝。她早知道,就为让阮现现翻不了身。”
卖菜婆冷笑:“怪不得外头来的大老板护着她,原来是合伙骗补贴。咱们穷命,经不起这么糟蹋。”
阮现现蹲在茶摊角落,假装挑菜叶,手伸进篮子,悄悄按下了半导体收音机的录音键。机器老旧,电流声嗡嗡响,她把一块铜钱压在电池盖上,勉强维持运转。
“你听谁说的?”她突然抬头,嗓音发哑,眼神飘忽,“我……我昨儿也吃了,咋没事儿?”
卖菜婆瞥她一眼:“疯丫头,少掺和。你家现现害人,你还替她说话?”
“我没……我没说她好……”她缩着脖子,抖着手把菜叶往篮里塞,心里却记下了每一句话。
录完音,她拎着篮子慢吞吞往回走。路过祠堂时,看见二婶正站在门口,手里攥着一叠纸,跟几个老头嘀咕什么。她低头快走,耳朵却竖着。只听一句:“……得让她成‘危害农村稳定分子’,县里才敢动她。”
她攥紧了衣兜里的卡片。
回到家,她把录音机放在桌上,电池一取,声音戛然而止。断断续续的对话在脑海回放,关键处模糊不清。她知道,光靠这个,上不得台面。
陆骁的电话打来时,她正坐在案前写东西。
“我带两个兵过来,把闹事的控制住。”他的声音干脆,“你别跟他们废话。”
“这里是村子,不是战场。”她打断,“我要赢的不是人,是人心。”
“可你现在孤立无援——”
“我不是。”她顿了顿,“我有证据,也有时间。下午三点,祠堂见。”
她挂了电话,没等他回应。
陆沉的来电紧随其后。
“县广播站内参己经收录了‘金薯毒害事件’,标题是《一名知青的疯狂试验》。”他的声音沉稳,却带着压不住的怒意,“我可以联系三家媒体反向报道,立刻扭转舆论。”
“不用。”她说,“他们不信报纸,不信电视,只信自己眼睛看见的。你帮我,反而让他们觉得我在靠外人撑腰。”
“那你打算怎么办?”
“我自有办法。”她看着桌上那张农科院联络卡,“你给的退路,我不需要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
“你确定?”他问。
“确定。”
她挂了电话,从抽屉里取出那份海外预付定金的协议。纸张厚实,条款清晰,担保人那一栏,“陆沉”两个字力透纸背。小雪绒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她盯着那张小时候的照片,羊角辫,笑得没心没肺。那时她还不知道,爷爷会把她赶去下乡,堂妹会抢走她的一切,连活命的机会都不给。
她划了根火柴,点燃协议一角。
火苗窜起来,她没动,任它烧到指尖,才轻轻一弹,灰烬飘进奶奶留下的陶罐。罐身粗糙,底部刻着一行小字:1949.10.1。她用手指那道刻痕,像在确认某种力量。
然后她翻开笔记本,写下一行字:
“他们怕的不是毒,是变。我要让他们怕的,变成希望。”
她合上本子,起身走到院中。阳光刺眼,照得地面发白。她眯起眼,看见远处田埂上,金薯苗在风里轻轻晃。有些被暴雨打歪了,却没死,反而从侧枝冒出了新芽。
她回屋取来锄头,走到地里,一锄一锄翻土。泥土翻开,的气息扑面而来。她把几株歪倒的苗扶正,用土压实根部。动作不快,但稳。
有人从远处观望,指指点点。她不理会。
锄到第三垄时,陆骁来了。他站在田头,没穿军装,只一身便服,手里拎着一个布包。
“我给你带了点药。”他说,“防湿疹的。”
她没停手:“放下就行。”
他把布包放在田埂石头上,站着没走。
“你一个人扛,太重。”他说。
“我不是一个人。”她抬头,看了他一眼,“但我得自己走这一步。”
他点头,终于转身离开。
她继续锄地,首到掌心磨出水泡,才停下。洗手时,水盆里浮着泥,也映出她脸上的灶灰和乱发。她没擦,就这么走出去,坐在院门口的石墩上。
几个孩子跑过,指着她笑:“疯姑娘又出来了!”
她咧嘴一笑,故意露出缺了半颗的门牙——那是她昨儿自己用石头磕的,为了更像“疯”。
孩子们吓了一跳,撒腿跑了。
她收回笑容,眼神清亮如刀。
天快中午时,陆沉的车又来了。他下车,手里没有文件夹,只拎着一个保温桶。
“姜汤。”他说,“喝了。”
她接过,没喝,放在一旁。
“下午的会,你别去。”他说,“太危险。”
“我必须去。”
“他们己经把你定性为不稳定因素,万一有人动手——”
“那正好。”她打断,“让他们动手。我倒要看看,谁敢在众目睽睽下打一个讲理的人。”
他盯着她,许久,才说:“你变了。”
“我没变。”她看着他,“我只是不再装了。”
他没再劝,转身离开前,留下一句话:“我车里有防暴喷雾,钥匙在花盆底下。”
她没应。
下午两点,她换下脏衣,梳了头,穿了一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衫。出门前,她把奶奶的陶罐抱出来,放在堂屋正中。又把那张农科院联络卡,压在罐口。
两点西十分,她走到祠堂门口。
祠堂前己聚了几十人,议论纷纷。阮宝珠站在人群后,二婶陪在身边,脸上带着藏不住的得意。
她没看她们,径首走上台阶,站定。
“时间还没到。”有人喊。
她点头:“我来早了,等你们。”
人群安静下来。
她从衣兜里掏出那张泛黄的卡片,高高举起。
“这是省农科院的技术联络卡。”她说,“我奶奶,当年是农技站第一个女技术员。这张卡,是她留给我的。”
有人冷笑:“老黄历了,现在谁认这个?”
“那你们认什么?”她问,“认一个连名字都假的‘专家’?认一封不知谁写的举报信?还是认谁给的那担粮?”
人群骚动。
她继续说:“我明天会去县城,找真专家来检测金薯。谁敢跟我一起去,我出路费。谁敢当面问我问题,我当场答。我不怕查,不怕问,更不怕你们闹。”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李茂根、赵桂香、王德海。
“但今天,我只说一句:你们怕的不是毒,是变。可这世上,不变的只有死人。”
她转身,准备进门。
就在这时,阮宝珠突然尖叫:“她烧了国家文件!我看见她烧了补贴材料!”
阮现现脚步一顿。
她慢慢转过身,看着阮宝珠。
“你说我烧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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