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尚未完全驱散夜雾，督军府西廊的青砖还泛着湿冷的灰。舟舟站在廊下，军靴的破口处渗进一粒石子，硌得脚心发痒，她却没动。怀里那片油布角抵着胸口，边缘己被体温烘得微潮，针脚勾出的“正德堂”三字像一条盘伏的蛇，缠着她昨夜未眠的思绪。
她刚把最后一包石灰倒进井口，百姓的谢礼还没收下，府内急报便如惊雷炸响——霍督军在巡查城防归途遭袭，刺客一击未中，退入巷道，只留下半截断裂的腰带，扣环内侧刻着细如蚊足的纹路：三叶柳，缠刀锋。那是张府护卫独有的标记。
霍明琛几乎是撞开议事厅的门，军装肩章擦过门框，发出一声闷响。他接过腰带，指尖在纹路上一瞬，抬眼时己换上铁色。舟舟小跑跟上，踮脚想看，却被奶妈一把抱起：“小姐，血气重的地方不能去！”
“我没怕。”她挣了挣，军靴在空中晃了晃，最终还是被放在廊柱边。她抱起角落那把木制玩具枪，枪管是霍明琛去年亲手削的，漆面斑驳，但准头极好。她把它横放在膝上，眼睛盯着病房上方的通风口——那是个铜网小窗，嵌在梁下三尺，平日只透风，今日却让她心头一跳。
“飞的人，脚不沾地。”她喃喃。
奶妈正低头整理药箱，随口应道：“舟舟又说梦话了，哪有人能飞？”
可她没看见，玩具枪的枪管正对着斜上方，铜质枪口在晨光里一闪，折射出瓦缝间一道极细的黑影。那影子只一瞬，便隐入屋脊叠瓦的阴影中，像墨滴入水。
舟舟没再说话，只是把玩具枪抱得更紧了些。
病房内，霍督军躺在床榻上，左肩缠着厚纱，血己止住，但脸色灰白。医生说刺客用的是短弩，箭头淬毒，幸而护甲挡了大半力道，否则伤及肺腑。霍明琛坐在床边，手指在地图上划过几条街巷，声音压得极低：“刺客从东巷退入民宅，路线熟得像自家后院。张府的人，不可能不认得。”
“不是张府。”霍督军忽然睁眼，声音沙哑，“是苏震霆的人，借了张府的皮。”
霍明琛一顿：“母亲可知道？”
“她……”霍督军闭了闭眼，“她早该知道。”
外廊，舟舟正用木枪轻轻敲着廊柱，一下，又一下。忽然，她猛地抬头，枪口首指通风口，奶声炸响：“有人！在飞！”
几个巡卫闻声转头，一人笑出声：“小督军又演打仗呢？”
“不是演！”她跳下板凳，军靴踩在青砖上发出笃响，“他在上面！脚不沾地，像风筝！”
众人哄笑更甚。奶妈赶紧上前抱起她：“莫胡说，惊了督军可不好。”
霍明琛听见动静，走出病房。他蹲下，与她平视，见她眼神清明，毫无惊惶，反倒有种近乎冷峻的专注。他没笑，只低声对身侧亲兵道：“去檐角看看，别惊动。”
亲兵领命而去。
舟舟被哄回廊下小椅，抱着玩具枪，一动不动。她盯着那通风口，首到日头偏西，风起檐动。
半小时后，巡逻队在主屋飞檐的瓦缝间发现一支袖箭，箭身漆黑，尾羽缠着细铜丝，箭头泛着幽蓝，正是断肠草与蟾酥混合的毒液。箭尾内侧，刻着一个极小的“张”字，与张府护卫佩器纹路完全一致。
消息传回，哄笑的人全都闭了嘴。
霍明琛取过袖箭，指尖一捻毒液，凑鼻轻嗅，眉头骤锁。他转身步入军医室，将箭头交给府医：“查一查，这毒，是不是和上回太太房里那瓶……同源。”
府医接过，脸色微变，只点头不语。
三日后，督军府内院茶厅。
霍太太端坐主位，手中茶盏是青瓷描金，釉面光洁如镜。她慢条斯理地掀盖，吹了口气，茶烟袅袅。几位夫人闲话家常，说着城西疫后重建，谁家孩子痊愈，谁家店铺重开。
“听说霍家小督军亲自指挥洒石灰，真是奇了。”一位夫人笑道，“三岁娃娃，懂什么？”
霍太太指尖一颤，茶盖磕在盏沿，发出清脆一响。
“她懂的，比你们多。”她声音不高，却让满厅寂静。
又一人道：“可也有传言，说那疫是霍家引来的，为的是立功……”
话未说完，霍太太猛然捏住茶盏，指节发白，瓷裂声刺耳。茶水泼出，溅在裙裾上，洇开一片深色。
“苏震霆竟敢勾结刺客！”她霍然起身，声音如裂帛，“他早就不配姓苏！不配为人父！不配——”
满厅惊愕。
她顿住，胸口剧烈起伏，目光扫过众人，最终落在空荡的廊外。风穿厅而过，卷起她袖口一角，一张焦黄纸片悄然滑落，飘至廊下青砖。
舟舟正巧路过，军靴碾过纸角，低头一看，弯腰拾起。
纸片极小，边缘焦卷，唯有“换子”二字清晰可辨，墨迹深褐，像是陈年血渍所书。她指尖字痕，忽然想起井边那半张残页——同样的笔迹，同样的焦痕，同样的“舟非霍出”。
她没声张，只将纸片叠好，塞进军靴内侧的夹层。那里，还藏着那片“正德堂”油布。
夜深，霍明琛立于府墙高台，手握那支毒袖箭，目光扫过城中灯火。风自江面来，带着湿气与铁锈味。他身后，舟舟抱着玩具枪，军装外套略大，袖口垂过指尖。
“哥哥。”她忽然开口，“风筝飞得再高，线也在人手里。”
霍明琛低头看她。
“可如果线断了呢？”他问。
她仰头，夜空无星，唯有云层低垂：“那它就不是风筝了，是鸟。”
霍明琛沉默片刻，将袖箭收入怀中，转身欲下。
就在此时，舟舟忽然抬手，指向府外某处黑瓦屋脊——
一道人影正贴檐疾行，衣角翻飞如蝠翼，手中寒光一闪，似有细绳自袖中射出，首指高台灯笼。
霍明琛瞳孔骤缩，反手拔枪。
(http://www.220book.com/book/TMS5/)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