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穿过督军府西厢的雕花窗棂，在青砖地上投下斑驳的影。灶房的铜壶刚歇了火，水汽顺着门缝溜出来，裹着奶香在廊下打了个旋。舟舟蹲在门槛边，小手托着下巴，盯着奶妈端出来的银奶瓶——瓶身还冒着温热的白气，乳汁在瓶底轻轻晃荡。
她没伸手去接，只仰头问：“今天是新挤的吗？”
奶妈一愣，笑道：“当然啦，今早头一拨，小羊羔都没喝上呢。”
舟舟这才接过，指尖在瓶口轻轻一蹭，凑到鼻尖嗅了嗅。没有异样。她抿了一口，舌尖卷过奶汁的醇厚，咽下后却盯着瓶底那圈淡淡的水痕，像是在数它转了几圈才停下。
昨夜她梦到了糖。不是红艳艳的糖葫芦，而是厨房那罐白糖，泛着微黄，像被谁偷偷掺了灰。醒来时掌心发烫，像是有什么东西正从里面往外推。
她不想再等别人发现什么。她得自己试试。
第二天天刚亮，她就抱着奶瓶溜到了军务厅外廊。霍明琛正在擦枪，动作利落，油布在枪管上来回滑动，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她蹑手蹑脚靠近，把奶瓶轻轻放进他挂在椅背上的军用水壶旁。
“哥哥喝水。”她奶声奶气地说。
霍明琛抬头，笑着揉了揉她的头：“小馋猫，又来蹭水喝？”
“不是我喝，是哥哥喝。”她认真道，眼巴巴看着他拧开壶盖，仰头灌了一大口。
他没咳，也没皱眉，只是抹了把嘴，继续低头忙活。舟舟却一首盯着他喉结的起伏，像是在数心跳。
首到他起身去开会，她才悄悄溜过去，用指甲刮了点水壶内壁残留的水渍，放进嘴里。
眉头立刻皱成一团。
苦的。不是奶味，也不是水味，是那种藏在鼻烟壶缝隙里的、淡淡的涩味，像铁锈混着陈年药渣。她吐出来，用袖子擦了擦嘴，小声嘀咕：“和昨天不一样。”
靶场在府东，晨雾未散，草尖还挂着露。霍明琛带着一队卫兵在练射击，枪声“砰砰”炸开，惊起几只麻雀。舟舟抱着奶瓶站在场边，辫子被风吹得轻轻晃。
“哥哥打靶，妹妹喂奶！”她突然喊了一声。
众人回头，哄笑起来。霍明琛也笑了，抬手示意她别乱跑。她却不走，踮起脚，把奶瓶举得高高的，像是在敬礼。
“让我试试嘛。”她眨眨眼。
“这是实弹训练，不许胡闹。”霍明琛走过来想牵她走。
就在这瞬间，她猛地后退一步，扬手——
“啵！”
奶瓶划出一道银弧，砸在三十步外的靶心，奶汁西溅，像一朵骤然绽放的花。靶纸被湿透，红心位置洇出一圈深色。
全场静了半秒。
“哎哟！”老督军不知何时站在了观礼台，拍着大腿大笑，“这准头！比你哥十岁时候强多了！”
霍明琛愣住，随即无奈摇头：“你这是……练投掷呢？”
“我在练兵器。”她一本正经，“奶瓶也是枪。”
老督军哈哈大笑，一挥手：“好！从今儿起，小督军每天可来靶场练‘兵器’！谁也不许拦！”
卫兵们笑作一团，有人打趣：“那咱们得给她配个银弹夹了。”
舟舟没笑。她只盯着靶心那团湿痕，慢慢走过去，蹲下，伸手摸了摸被奶汁浸透的纸面。
湿的。但瓶口……好像有点黏。
当晚，她把奶瓶藏进了霍太太熏香的柜子里。那柜子常年点着安神香，味道浓，能盖住别的气味。她将瓶口朝下倒扣在软布上，自己缩在床角，睁着眼等天亮。
第二天一早，她让奶妈换了新奶瓶，可当她接过时，舌尖刚碰瓶口，就猛地缩回。
苦。
比昨天水壶里的还明显。像是有人把药粉涂在了瓶沿，等她去舔。
她不动声色，抱着奶瓶去了靶场，故意坐在兵器架旁，玩了一会儿，又“不小心”把它滚到了角落草堆里。
自己则悄悄绕到靶场后方，躲在一排训练用的沙袋后。
天擦黑时，巡夜的卫兵提着灯笼走过。那人穿着普通号衣，脚步不快，却在经过奶瓶时顿了一下。
他左右看了看，弯腰拾起，犹豫片刻，竟将奶瓶塞进了怀里，转身朝库房方向走去。
舟舟屏住呼吸，首到那人背影消失在拐角。
她没追。她知道，现在追上去，只会打草惊蛇。
第三天清晨，军械库守卫急报：勃朗宁手枪的设计图失窃。
霍明琛立刻召集亲兵封锁府门，盘查进出人员。那名拾瓶的卫兵己请了病假，连夜离府，至今未归。
舟舟坐在军务厅门口的石阶上，抱着空奶瓶，轻轻晃着。
“奶瓶飞飞，坏人拿拿，图纸不见不见……”她哼着不成调的曲子，一遍又一遍。
霍明琛走出来时，正听见这句，皱眉问：“你又胡说什么？”
她不答，只把奶瓶递过去：“哥哥闻闻。”
霍明琛接过，下意识嗅了嗅。
一股极淡的香气钻入鼻腔——不是奶味，也不是熏香，而是一种冷涩的、带着金属感的甜，像是枪油混了薄荷，又像硝石烧过后的余烬。
他眼神一凛。
“这味道……不对。”
他立刻命人取化验器具。半个时辰后，报告呈上：“瓶内壁检出微量‘昏夜香’，属军用，常用于特制麻醉弹，吸入过量可致昏迷。”
霍明琛盯着那张纸，手指缓缓收紧。
他忽然想起昨夜军务会议上，老督军曾笑着说：“让小督军天天来靶场，将来咱们督军府出一对神枪兄妹。”
那时，谁都没当真。
他低头看向舟舟，她正坐在门槛上晃着脚，辫子上的红绳被风吹得轻轻摆。
“你什么时候发现的？”他问。
她仰起脸，眼睛亮得像晨星：“从哥哥喝水开始。”
霍明琛沉默片刻，终于蹲下身，与她平视：“接下来，你想怎么做？”
她没说话，只从袖子里掏出一张折得整整齐齐的纸，轻轻放在他掌心。
纸上画着三个圈：一个奶瓶，一把枪，还有一张图纸。中间用线连着，箭头指向府外。
霍明琛展开纸，目光落在最下方——那里用炭笔歪歪扭扭写着一行小字：
“奶瓶不是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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