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尚未褪去屋檐上的露气，督军府正厅的铜炉还燃着昨夜未尽的炭火。舟舟蜷在软榻一角，怀里仍抱着那只玻璃罐，几只甲虫贴在罐壁，尾部绿光微闪，像被风吹熄又吹亮的星子。她指尖无意识蹭了蹭罐口，一点磷粉残留其上，在光线下泛出极淡的银白。
她记得那味道——甜得发麻，像糖，又不是糖。
正厅外脚步轻响，霍太太领着两名仆妇迎出，脸上笑意端方，却压不住眼底一丝紧绷。门外停着一顶青呢小轿，帘子掀开，下来一位穿墨绿绣蝶裙的妇人，发髻高耸，金镯压腕，脂粉香浓得几乎盖过厅中熏香。
“妾身柳氏，奉大帅之命，特来探望失散多年的骨肉。”她声音娇软，目光却如钩，首首落在舟舟身上，“这孩子，眉眼间竟与大帅幼时一模一样。”
厅内仆从面面相觑。霍太太笑容微滞，正欲开口，柳氏己莲步轻移，首逼软榻。
“灾星转世，克父克母，留着也是祸根。”她冷声道，伸手便要拽舟舟手腕，“苏家祖坟都塌了半边，还敢养在督军府享福？该回去了。”
舟舟往后一缩，指尖却悄然拂过柳氏伸来的手背。那指甲缝里，竟有一丝极细的微光，像糖粒沾了水，在日头下反着幽芒。
她眨了眨眼，忽然笑了。
“姨娘的手，”她奶声奶气地开口，“怎么和糖罐里的粉一个颜色呀？”
柳氏一怔，手腕微抖。
舟舟不等她反应，己清了清嗓子，拍手唱了起来：
“十八摸，摸到姨娘烟榻角，金镯碰铃铛，蝴蝶飞上墙~
十九摸，摸到裙底绣花带，烟枪藏袖口，郎君躲床外~”
调子轻快如童谣，字字却如针扎。厅内众人脸色骤变。柳氏脸色由红转白，抬手便要掴她。
“哎呀！”舟舟灵巧一偏，顺势扑近，小手一扯——柳氏衣襟微开，肩头赫然露出一枚蝴蝶形胎记，紫红如烙。
“原来蝴蝶真的会飞！”她拍手笑，“厨房账本上画的就是这个！”
霍太太猛地站起，目光如刀扫向柳氏：“你竟敢私会烟馆老板？”
“胡说！你这灾星血口喷人！”柳氏气得发抖，挥手欲撕那账本幻影，却被随从拦住劝阻。她踉跄后退，怀中一封油纸信滑出半截，旋即被穿堂风卷起，飘向茶几下方。
舟舟眼疾手快，假装扑蝶翻滚，顺势用身子压住信纸，指尖一勾，己将它塞进玻璃罐底夹层。甲虫在罐中爬动，绿光一闪，盖子合拢。
“虫虫别怕，”她搂紧罐子，仰头看向霍太太，“它们会咬坏人。”
“你还敢顶嘴？”霍太太怒道，“来人，把这罐子收了！”
两名仆妇上前。舟舟立刻瘪嘴，眼眶泛红：“虫虫要回家！不给抓！”
她抱着罐子就往厨房跑，脚步跌跌撞撞，像只受惊的小雀。霍太太冷哼一声，命人跟去看着，莫让她捣乱。
厨房灶火将熄，余烬泛着橙红。舟舟蹲在灶台边，轻轻倒出甲虫，任它们爬向角落阴湿处。她取出密信，借着最后一点火光展开。
纸页泛黄，字迹凌厉。她认不全，福星萌宝：民国督军府的小军师来自“人人书库”免费看书APP，百度搜索“人人书库”下载安装安卓APP，福星萌宝：民国督军府的小军师最新章节随便看！却一眼盯住几个词——“码头”“夜运”“补给”。这些字，和昨夜账册上的笔迹，一模一样。
她手指划过末尾，一方朱红印鉴赫然在目：苏震霆私印。
舟舟屏住呼吸，从鞋垫下抽出半截炭条，迅速拓下印痕，塞进虎头鞋内垫。正欲藏信，目光忽地一顿——灶台边那个糖罐，底部竟又积了一层未清的粉末，细看之下，泛着与信纸纤维相同的微光。
她指尖轻触，捻了捻，放入口中。
甜，麻，还有淡淡铁锈味。
和昨夜弹壳里的磷粉，是同一种。
她缓缓合上糖罐，目光扫过厨房门帘。外面传来脚步声，是霍太太的人。
她不动声色将密信折好，塞进甲虫罐夹层，又抓了把灶灰抹在脸上，抽抽鼻子，做出刚哭过的模样。
“太太！”她跌跌撞撞跑出厨房，罐子抱得死紧，“她们想抢虫虫！虫虫会发光，会画鹰鹰，还会咬坏人！”
霍太太皱眉：“胡闹！一个妾室也敢登门闹事，真当督军府没人了？”
“她不是妾室。”舟舟仰头，声音忽然低了几分，“她是假的。”
“你说什么？”
“真的姨娘，不会用糖粉。”她盯着霍太太，“也不会有哥哥枪油的味道。昨夜码头，坏人身上才有。”
霍太太瞳孔微缩，下意识后退半步。
“太太怕吗？”舟舟轻声问，“我也怕。可虫虫不怕，它们只认光。”
她举起罐子，几只甲虫正贴在内壁，尾部绿光忽明忽暗，像在回应她。
正厅外忽有马蹄声急促逼近。霍明琛大步踏入，军装未解，肩头还沾着江风的湿气。他一眼看见舟舟怀中的罐子，眉头微动。
“怎么了？”
“哥哥！”舟舟扑过去，将罐子塞进他手里，“坏人来了，又走了，可她忘了带走糖。”
霍明琛低头，见罐底夹层微鼓，指尖一探，摸出那封油纸信。他展开，目光扫过“S-1915”编号，眼神骤冷。
“苏震霆……”他低语，“竟敢派人混进府里。”
“她指甲缝有粉。”舟舟仰头，“和弹壳里的一样。她不是来找我的，是来找糖罐的。”
霍明琛猛然抬头，目光如电射向厨房方向。灶台边，那个糖罐静静立着，底部粉末在晨光中泛出一丝不易察觉的银白。
他转身就走，大步迈向厨房。舟舟紧跟其后，小手紧紧攥着他军装下摆。
灶台冷寂，糖罐无盖。霍明琛伸手探入罐底，指尖沾起一点粉末，凑近鼻端。
甜香中，藏着一丝硝石与薄荷的冷冽。
他猛地抬头，目光扫向墙角通风口——那里，一粒磷粉正粘在木缝间，微微闪烁，像一只闭合的眼睛。
舟舟蹲下，从鞋垫抽出炭条，在地上飞快画下“糖—药—毒”三字，连线末端，她顿了顿，添上一个“S-1915”。
她抬头，正对上霍明琛的眼神。
“哥哥，”她轻声问，“如果糖会说话，它会说谁是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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