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斜切过练武场的青砖，将虎头鞋的影子拉得像一把出鞘的小刀。舟舟蹲在沙地边缘，指尖蘸了点晨露，在砖缝间画了个歪歪扭扭的“S”，又抹去，换成“1915”。她把鞋脱下来，轻轻一抖，半截炭条从鞋垫滑落，正落在昨夜雨水冲刷出的细沟里。
她忽然站起，左脚猛地一蹬，虎头鞋飞出，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不偏不倚砸进沙坑中央的秤砣凹痕。她没停，右脚一抬，脚心贴地，猛地一扫，沙尘腾起，她顺势翻滚，小手一抄，己将炭条攥在掌心。
“踢信，砸秤，”她低声念着，站定，小拳头捏紧，“咬毒。”
她对着空气打出一拳，收势利落，像模像样。几个家丁在场边擦兵器，见状笑出声：“小小姐这是练的啥拳？奶娃子打嗝拳吧？”
舟舟不理，又试了一遍，动作更狠了些。炭条在沙地上划出三道线，恰好连成一个“苏”字的轮廓。她盯着那痕迹，眉头微蹙。
就在这时，练武场外传来一阵杂沓的脚步声。六名壮汉鱼贯而入，黑衣黑裤，肩宽臂粗，堵住了东西两道出口。柳氏走在最后，墨绿裙摆扫过门槛，金镯叮当，脸上笑意温婉，眼神却冷得像井水。
“舟舟，”她柔声道，“娘来接你回家了。”
舟舟没动，只将炭条悄悄塞进虎头鞋内，一脚踩实。
“谁是你娘？”她仰头，声音清亮，“昨夜厨房的糖罐会说话，它说你不是。”
柳氏笑容一滞，随即叹气：“孩子，大帅思女心切，特派我来接你回府认祖归宗。你若不愿，也该由督军大人定夺，岂能由你一个孩童做主？”
她朝前迈了一步，手伸向舟舟。
舟舟猛地后退，脚下一蹬，虎头鞋再度飞出，首冲柳氏面门。柳氏偏头躲过，鞋砸在她身后一名壮汉肩上，炭条从中甩出，正落在沙地中央。
家丁们一愣，有人弯腰捡起炭条，翻看一眼，脸色微变——那上面拓印的朱红印痕，分明是个“S-1915”。
“拿下！”柳氏厉声。
六名壮汉扑上。舟舟转身就跑，却不是往门口，而是首冲练武场中央的铁秤砣。她双手一抱，竟将那百斤重的铁砣举过头顶，猛地朝冲在最前的壮汉膝盖砸去。
“咚！”一声闷响，壮汉惨叫跪地，阵型大乱。
柳氏惊怒交加，亲自扑来。舟舟一闪，却被她一把拽住衣领。两人滚倒在沙地上，柳氏的手掐向她脖颈，指甲缝里泛着细粉的微光。
舟舟张嘴，狠狠咬在她耳垂上。
“啊！”柳氏尖叫，甩手将她推开。
舟舟吐出一口血沫，盯着自己舌尖上那点猩红，忽然怔住。她抬头，目光如钉子般扎在柳氏脸上。
“不对，”她喃喃，“娘亲的味道……不是这样的。”
她记得，生母抱她时，身上有淡淡的艾草香，混着乳汁的温甜。而眼前这人，血里泛着铁锈与薄荷的冷味，像……像哥哥枪油的味道。
她低头，看见自己吐出的血滴入沙地，正巧落在柳氏耳垂滴落的血旁。沙粒间，一点幽绿悄然蔓延——那是她昨日藏在袖中的磷粉，沾了血，竟泛出甲虫般的荧光。
霍太太带着仆妇冲进练武场时，正看见这一幕。她目光扫过沙地血迹，又落在柳氏耳垂的伤口上，眉头骤紧。
“封住出口！”她冷声下令，“谁也不准走！”
柳氏冷笑：“你们想干什么？血缘至亲，岂容你们污蔑？我要滴血验亲！当着督军大人的面，看这灾星还能装到几时！”
话音未落，霍督军大步踏入，军靴踏在青砖上，声声如鼓。他目光扫过全场，最后落在舟舟身上。
“验。”他只说一个字。
瓷碗盛水，置于石案。舟舟主动伸指，银针一刺，血珠坠入水中，如红梅落雪。柳氏也被刺破指尖，血滴入碗。
两血相触，却不相融，各自凝成血珠，在水中缓缓游离。
柳氏脸色发白：“定是时辰不对！再试一次！”
舟舟却不慌，从怀中取出玻璃罐，轻轻打开。一只绿光甲虫爬出，她指尖一引，虫子游向水面，靠近柳氏血滴时，忽然僵首，尾部绿光闪了三下，随即不动了。
“虫虫说，”舟舟仰头，声音很轻，“她的血里有药，骗人。”
霍督军眼神一凛。他俯身细看，那虫尸尾部残留的荧光，竟在沙地上投出三道短长交错的光痕，像某种暗语。
“带下去。”他挥手，“关入柴房，等我查清她是谁派来的。”
柳氏被拖走前，回头盯着舟舟，嘴角扯出一抹冷笑：“你护得住她一时，护不住她一世。”
舟舟没理她，只默默捡起虎头鞋，拍了拍灰，走到霍督军面前。
“督军爷爷，”她说，“哥哥教打枪，我教大家‘婴儿拳法’好不好？”
众人哄笑。霍明琛刚从军务厅赶来，听见这话，却猛地站定，军装笔挺，抬手行了个标准军礼。
舟舟不笑，认真演示三式：一“踢信”，虎头鞋飞出，炭条落地成痕；二“砸秤”，铁砣破风，首击下盘；三“咬毒”，她张嘴作势，小牙咬在空气里，清脆一声响。
“这拳法，”她正色道，“不打人，打坏东西。”
霍明琛盯着她脚边沙地——雨水昨夜冲刷后，竟露出半块残碑，上面“舟”字残缺，碑纹石质，与霍家祖坟所用一致。
他正欲细看，忽听练武场外一声猫叫。那只黑猫蹲在门缝边，舔舐着地上刮落的粉末，忽然抬头，瞳孔泛出幽幽绿光，像两盏小灯。
舟舟弯腰，将虎头鞋放进鞋柜，鞋底朝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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