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穿过苏府老宅的飞檐翘角，吹得廊下灯笼晃出一圈又一圈昏黄的光晕。那朵干枯的“夜来清”被舟舟夹进随身的小本子里，花茎内侧的刻痕像一道细小的闪电，烙在她指尖。她坐在督军府西厢房的窗台上，脚尖轻轻晃着，目光落在院中那棵老槐树上——树影斑驳，仿佛藏着无数未说出口的秘密。
苏念慈不知何时站在了门外，手里攥着一方素帕，脸色苍白得像纸。
“你也睡不着？”舟舟轻声问。
苏念慈点点头，走进来，声音压得极低：“你……是不是也觉得，那花不该出现在张会长门口？”
“不是不该，”舟舟从窗台跃下，赤脚踩在冰凉的青砖上，“是有人故意让它出现。那刻痕，不是‘苏’，也不是‘商’，倒像是……旧时苏家祠堂用的暗记。”
苏念慈猛地抬头：“你是说——祠堂？”
两人对视一眼，心照不宣。
半个时辰后，她们换上素色布裙，披着夜色潜行至苏府废园。祠堂早己荒废多年，门扉半倾，铜环锈蚀，唯有正中一盏长明灯竟还燃着，火苗幽蓝，不知是谁添的油。
“这灯……不该亮。”苏念慈低语。
“那就更该进来。”舟舟推开门，木轴发出沉闷的吱呀声，像是从地底传来的叹息。
祠堂内尘灰厚积，香案断裂，神主牌位东倒西歪。她们借着微光逐排查看，指尖拂过牌位背面，搜寻任何异常。忽然，舟舟停在苏家先祖那一列前，伸手一推最底下的牌位，竟向内滑动半寸。
“有夹层。”她低声说。
苏念慈立刻蹲下，合力将牌位抽出。后方暗格中，赫然藏着一个褪色的襁褓，布面早己泛黄，边缘浸着暗红血渍，像是干涸多年的血泪。
舟舟的手微微发颤，却仍稳稳取出。襁褓一角用针脚密密缝着几个字，被血污覆盖大半，只能辨出“三日”“换”“命”几个残迹。
“三天……”苏念慈喃喃，“你说，会不会是……你出生前三天？”
舟舟没答，只是将襁褓小心收进怀中。她转身走向侧壁蛛网密布的供桌，忽然瞥见蛛丝深处有一点微光闪动。她踮起脚，用发簪轻轻拨开灰网，一枚翡翠项链坠子缓缓垂落——玉质温润，扣环处刻着极细的凤凰纹。
“这是……母亲的遗物。”苏念慈声音发抖，“父亲曾说，这项链随她入殓，怎会在此？”
舟舟凝视良久，忽然想起什么，从袖中取出霍太太那日赏她的旧妆奁。她将项链扣环对准妆奁暗扣，轻轻一嵌——严丝合缝。
“原来如此。”她低声道，“这项链，根本没下葬。是有人取出来，藏在这里。”
话音未落，一阵冷风自门外灌入，吹得长明灯剧烈摇晃。火光骤然拉长，映出门口一道高大身影。
苏震霆手持火把，立于门槛之外，脸上不见惊怒，反倒浮起一丝冷笑。
“你们倒真有本事。”他缓缓踏进，“能找着这地方，还能认出这链子……看来，那老乞婆没白教你们。”
舟舟迅速将襁褓和项链藏入袖中，挡在苏念慈身前：“你早知道我们会来？”
“我等了十几年。”苏震霆冷笑，火把高举，照亮整座祠堂，“等一个灾星认祖归宗，等一个替身揭穿谎言。”
“谁是灾星？”舟舟首视他，“是你把自己女儿扔进雪地，还是你拿亲骨肉换权势？”
苏震霆眼神一凛，忽然抬手，从怀中抽出一卷泛黄纸页，猛地抖开。
“看看这个。”他声音低沉，“换子契约。白纸黑字，族老见证，苏念慈与苏念舟，于出生前三日调换。你，本该是苏家嫡女，享尽荣华——”他指着苏念慈，“而你，本该冻死在城外破庙。”
苏念慈踉跄后退，几乎站不住：“你说……我才是……舟舟？”
“不。”舟舟忽然开口，声音冷静得不像个孩子，“你骗人。”
她盯着那契约，缓缓道：“若真在出生前三日换子，那时我尚未出生，你怎知是男是女？又怎知要换？除非——”她目光如刀，“你早知道我母亲怀的是双胎。”
苏震霆瞳孔骤缩。
舟舟继续道：“你怕双生女是不祥，所以提前定下换子之计。可你没想到，霍家会收养我，更没想到，这项链会连着霍太太的妆奁。你更没想到——”她从怀中抽出那朵“夜来清”，“这花只开在苏家老祠堂后墙，三十年前母亲栽下，如今只剩这一株。送花的人，是你身边最亲近的人，却想让我发现真相。”
苏震霆脸色铁青，火把猛地一晃，火焰溅出几点火星，落在神主牌位上，腾起一缕黑烟。
“你以为你赢了？”他咬牙，“可你知道这契约背后，还有多少秘密？你知道你母亲临死前说了什么？”
“我不需要知道。”舟舟握紧苏念慈的手，“我只知道，你不敢烧这契约，因为它一旦消失，你就没了证据，也没了借口。”
苏震霆怒极反笑，正要开口，忽然，祠堂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夹杂着铁甲碰撞之音。
“督军府的人！”有人大喊。
苏震霆眼神一厉，猛地将契约往火把上一凑。
舟舟扑上前，一把夺过，纸页己被烧去一角，但关键内容尚存。她死死攥住，指节发白。
“你烧不掉真相。”她说。
苏震霆盯着她，忽然低笑一声：“好，好一个苏念舟。你既拿走了契约，那就带着它活下去——活在谎言里，活在血债里，活在所有人恨你的眼睛里。”
他转身欲走，却被赶来的卫兵围住。
舟舟站在原地，手中契约残页尚带余温，襁褓贴着胸口，项链在袖中微凉。她低头看向那被烧焦的边角，焦痕蜿蜒，像一道未写完的命书。
苏念慈颤抖着伸手，轻轻抚过契约上那行小字：“出生前三日……原来我才是被换走的那个。”
舟舟没有回答。她只是将残页缓缓折起，放入贴身衣袋，动作轻缓，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祠堂长明灯忽地熄灭。
最后一缕火光映在她眼中，熄灭前，她看见自己影子投在斑驳墙面上，竟与苏震霆的轮廓，有片刻重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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