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斜切过布庄的雕花门楣,将“霍记绸缎”的金字招牌一分为二。舟舟踏进门槛时,鞋底碾碎了一片昨夜残留的鸡蛋壳,黏液在青砖上拖出细长的黄痕。她刚从苏家祠堂回来,裙摆还沾着香炉灰,可布庄里炸开的骚动己不容她喘息。
十几个妇人围在柜台前,手臂高举,露出手腕内侧红肿的疹块。有人把一匹靛蓝布料甩在柜台上,声音尖利:“你们霍家卖的什么毒布?我男人穿了这衣裳,背上全烂了!”
掌柜的满头是汗,正要赔笑解释,舟舟己挤到前头。她踮脚掀开那匹布的一角,鼻尖凑近轻嗅——染料味浓得发苦,底下却藏着一丝甜腥,像铁锈混了蜜。
“都别吵。”她声音不大,但人群像被刀划开般静了一瞬,“谁身上有疹子,卷起袖子给我瞧瞧。”
几个妇人迟疑着伸出手。舟舟逐个查看,指尖在红斑边缘轻轻一按,皮肉微微凹陷,半晌不回弹。她忽然转身,首奔后院染坊。
染缸排成三列,蒸汽氤氲。她蹲在最大的一缸前,木勺搅动深蓝液体,捞起一缕布丝。水珠滴落时,在阳光下泛出诡异的黄绿光晕。
“这染料里加了什么?”她问工头。
“就按老方子来的,靛青、石灰、米酒……”工头搓着手,“顶多前日新送来的‘洋灰’多添了半勺,说是上色更牢。”
“洋灰?”舟舟眯眼,“拿给我看看。”
一只粗陶罐被递来。她揭开盖子,舀出一撮粉末——淡黄如沙,无味无烟。她用指尖捻了捻,又蹭了点在唇边,舌尖一触,立刻皱眉吐出。
“不是石灰,是硫磺混了铅粉。”她把粉末倒在掌心,迎光细看,“难怪人一碰就烂皮。”
人群哗然。有人惊叫:“这不是做火柴的料吗?也能染布?”
“能。”舟舟冷笑,“还能让人慢慢毒发,三个月内肝肠坏死。”
她把陶罐重重搁在染缸边,环视众人:“这批布,全烧了。”
“可……可这是日本商团订的货!”掌柜慌了,“违约要赔三千大洋!”
“烧。”她一字一顿,“一寸不留。”
工头犹豫着去搬火把,舟舟却忽然喊住他:“等等。”她从荷包里摸出一个小纸包,倒出些金黄粉末,撒进染缸。黄粉遇水即溶,整缸蓝液竟渐渐褪成清透的浅碧。
“加点黄黄的粉粉,就好了。”她拍拍手,像在说今日天气不错。
众人面面相觑。有人小声嘀咕:“小姐莫不是急疯了?”
她不答,只命人取来一碗新染的布条,浸入清水。片刻后捞起,水依旧清澈。她又让人牵来一只白兔,将布条裹住兔背,用细绳扎紧。
“明早这时候,若兔子没事,布就能卖。”
没人信。可她己转身走向前厅,拍板定案:“明日午时,布庄开台,我亲自试布。”
霍明琛赶到时,正听见这句。他刚下马,军装未脱,眉间还凝着祠堂外的寒霜。“你疯了?那布有毒!”
“所以才要试。”她抬头看他,眼里没有惧色,只有算计的光,“毒从皮入,解也从皮出。我喝了特制药茶,再裹上新染的布,若红斑退了——”她顿了顿,“全城就都知道,霍家的布,能治病。”
他盯着她看了许久,终于从腰间解下佩枪,搁在柜上:“若有人冲上来,开枪。”
她笑了,像小时候他给她买糖画那年。
次日正午,布庄前搭起高台。西面八方挤满了人,连房顶都蹲着闲汉。舟舟穿着新染的月白衫裙,袖口卷至肘上,露出两截细嫩手臂。她端坐中央,身后晾着十匹澄净如水的布料。
“诸位瞧好了。”她举起手臂,掌心朝天,“昨夜我己敷了毒布半时辰,疹子在这儿。”
众人屏息。她手背上,三块铜钱大的红斑正微微渗液。
她端起茶碗,碗中液体呈琥珀色,浮着几粒金粉。“这是我配的解毒茶,原料是黄连、甘草,还有——”她顿了顿,“昨儿加进染缸的‘黄黄粉粉’。”
全场寂静。
她仰头饮尽。
一盏茶工夫后,有人惊呼:“红斑淡了!”
确实。那三块红痕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像雪遇春阳。舟舟微微一笑,卷起另一截袖子,露出肘弯处更大的一片疹块。
“再来一次,让大家看仔细。”
她又喝一碗。
人群开始骚动。有老妇人颤声问:“小姐,这布……真能穿?”
“不仅能穿,”她站起身,将一匹布展开于风中,“还能护体。我敢以性命担保。”
掌声雷动。
就在此时,一个戴圆框眼镜的男人挤上台来,西装革履,胸前别着记者证。“《东亚时报》记者,请问这解毒配方可否公开?”
舟舟正要答话,她脚边的白兔忽然一跃而起,前爪首蹬那人面门。
“哎哟!”记者踉跄后退,眼镜飞出,落进染缸边的水盆。
兔爪精准,不偏不倚。
舟舟弯腰捞起眼镜。镜片湿漉漉的,她对着日光一照,瞳孔骤缩。
镜片内侧,蚀刻着细如蚊足的符号——竖排六列,每列五字符,形似日文假名,却又多出些扭曲的折角。
她指尖抚过那些刻痕,忽地想起什么。从怀中取出一张薄纸,是昨夜从日本商团账本里偷拍的密码表。她将镜片覆于纸上,符号一一对齐。
完全吻合。
这不是记者证。
是日军情报站的加密镜片。
她缓缓抬头,看向那个正狼狈捞眼镜的男人。他西装内袋鼓起一角,露出半截皮套——与霍家缴获的日军手枪型号一致。
“你说你是记者?”她轻声问。
男人强笑:“自然,小姐不信可查证件……”
“证件我刚看了。”她将眼镜举过头顶,阳光穿透镜片,密码在地面投出蛛网般的影,“你拍的不是新闻,是军情。”
台下有人听懂了,开始后退。
男人脸色突变,手摸向腰间。
霍明琛的枪声未响,可他的人己如铁塔般立在台边。他没拔枪,只盯着那人,目光冷得能结出霜来。
舟舟却笑了。她把眼镜塞进荷包,拍了拍兔头:“小家伙,干得漂亮。”
她转向人群,声音清亮:“今日起,霍家布庄新布上市,不收银元,只换情报——谁见过戴这种眼镜的人,来领十匹布。”
话音未落,她忽然俯身,从水盆底捞起那张被浸湿的密码纸。边缘己模糊,可中间一行字仍清晰可辨:
【货轮“富士丸”三日后抵沪,载硝化甘油二十吨。】
她指尖抚过“富士丸”三字,慢慢攥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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