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顶那根铁钉还在缓缓旋转，钉帽上的刻痕像一道未解的符咒。舟舟盯着它，呼吸几乎凝滞。三短一长——不是偶然，是信号，是某种回应。
霍明琛顺着她的视线抬头，眉头紧锁：“这钉子……是你之前留的？”
她没答，只从围裙口袋里摸出几颗糖豆，红的、黄的、绿的，是刚才顺走的糯米团子里夹带的。她蹲下身，指尖沾了点墙角的潮灰，在青砖上轻轻画了一道横线。
“第七师团，代号‘烛’，时限七十二小时。”她低声说，“他们烧了纸，可烧不掉我记得的每一个字。”
霍明琛靠着墙，肋骨处的钝痛一阵阵袭来，但他没吭声。他看着她把糖豆一颗颗摆出去，红的标点，黄的连成线，绿的圈出区域。不多时，一幅简略却清晰的图浮现出来：长江北岸三处据点，南岸两处暗哨，江心一艘标注为“K-7”的舰艇。
“这是……布防图？”他声音压得很低。
“不是全貌，是我拼的。”她拨动一颗红糖豆，“K-7是那个死掉的间谍编号，他提过‘烛’能调你们的通讯暗号——三短一长。这串摩斯码，既是接头信号，也是行动指令。”
霍明琛瞳孔一缩。他忽然伸手，将几颗糖豆重新排列：“如果这是他们的计划，那这里——”他指尖落在图中央，“应该是主攻方向。可我们的情报里，这一段江面根本没有日军舰艇活动记录。”
“所以他们在骗你们。”舟舟冷笑，“用假情报掩盖真动作。等你们调兵去错的地方，他们就从这里突入。”
两人对视一眼，空气仿佛被点燃。
她忽然起身，走到刑房屋角，那里蜷着一条瘦骨嶙峋的猎犬，是她早前用糯米团子喂过的。狗耳朵动了动，睁眼看向她。
“你还记得这味儿吗？”她从怀里掏出那枚樱花纹徽章，金属冰凉，背面刻着K-7。她轻轻在狗鼻前一晃。
猎犬猛地站起，尾巴微竖。
“去。”她指向门外，“找和这个味道一样的人，把他的东西叼回来。”
狗低吼一声，悄无声息地窜了出去。
霍明琛皱眉：“你什么时候训练它的？”
“没训练。”她靠着墙，咬了颗糖豆，“狗认气味比人记脸准。只要这徽章是从哪个军官身上来的，它就能顺着味儿摸到主子。”
时间一点点过去。外头风声渐紧，巡逻的脚步声偶有回荡，却始终未靠近刑房。
忽然，狗影一闪，嘴里叼着个东西回来了。舟舟接过一看——是一柄佩剑的剑柄，乌木镶铜，霍家副官标配。但剑身不见了。
她翻过剑柄，指尖在末端一按。
“咔。”
暗格弹开，里面夹着一张泛黄照片：苏震霆穿着便服，站在一艘日本军舰甲板上，身旁是个戴军帽的东洋军官，两人举杯相视而笑。照片背面用钢笔写着一行小字：“合作愉快，金矿换军火，三日内运抵。”
霍明琛脸色铁青：“这是……上个月失踪的第三副官。他负责长江巡防调度。”
“所以他才是‘烛’。”舟舟将照片塞进袖中，“能接触军令，又能和苏震霆私下交易。三短一长的暗号，是他传给日军的进攻信号。”
“可他死了。”霍明琛沉声，“昨晚牢里那场混乱后，他再没出现。”
“死了也好。”她冷笑，“死人不会开口，但死人留下的东西会说话。”
她忽然抬头：“我们得见霍太太。”
“不行。”霍明琛立刻反对，“督军府现在谁都有可能是‘烛’的人，连卫队都不可信。”
“所以我不会让她来督军府。”她从裙袋里摸出一枚铜钱，是刚才从狱卒身上顺的，“我会让她来城西废窑——我小时候躲雨的地方。那里没人知道。”
霍明琛还想说什么，她己将铜钱塞进猎犬嘴里：“去，找到她，把这个交给她。她在后花园喂猫时，总会蹲下，你认得她鞋上的绣花。”
狗又窜了出去。
两人在刑房等了近一个时辰。天光渐亮，风里带着湿气。终于，外头传来轻微的脚步声，不是军靴，是绣鞋踩在碎石上的窸窣。
霍太太来了。
她披着素色斗篷，面色苍白，手里攥着那枚铜钱。见到舟舟，她嘴唇微颤：“出什么事了？为什么不能回府？”
“府里有内鬼。”舟舟首视她，“代号‘烛’，能调动夜间通讯。第三副官死了，他是日本人安插的联络人。”
霍太太身子一晃，扶住墙。
“你来找我，不只是说这个。”她声音发抖。
“我想问金矿。”舟舟逼近一步，“苏震霆要拿金矿换军火，可金矿在哪？”
霍太太猛地抬头：“你怎么知道金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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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太太沉默良久，忽然从袖中抽出一封信，火折子一擦，点燃。
“不能留。”她喃喃，“老爷说过，这东西看了会死人。”
火舌卷上信纸，墨迹在高温中扭曲。舟舟扑上去想抢，却被霍太太一把推开。
“别逼我！”她声音尖利，“我烧了，就当没看过！”
火很快熄了，只剩半片焦纸飘落。
舟舟蹲下，拾起那残片。上面还剩几个字：“……祖宅地窖，雷劈后塌……东南角三步……”
她抬头：“祖宅？哪个祖宅？”
“苏家老宅。”霍太太声音低下去，“在江北山坳里。老爷年轻时去过一次，说地窖里有矿脉，可那年夏天一道雷劈中屋顶，整片地塌了，埋了进去。他再没提过。”
“可苏震霆现在要挖它。”舟舟喃喃，“雷劈后塌……东南角三步……”
她忽然想起什么，从袖中摸出那枚K-7徽章，翻到背面。樱花纹下，有一行极小的刻字：“雷痕为引，金出于渊。”
“这不是编号。”她声音发紧，“是地图线索。”
霍明琛看着她：“你要去？”
“必须去。”她将残信小心收好，“苏震霆要金矿，日军要军火，‘烛’在霍家内部传信——他们三日内行动，我们只有两天。”
霍太太忽然抓住她手腕：“别去。那地方邪性，雷劈过的地方，活人进去，出不来。”
“可活人不出去，死人就会进来。”她轻轻挣开，“太太，你烧了信，可没烧掉我知道的事。我得走。”
霍明琛点头：“我陪你。”
“你不该。”她看着他肩上的血迹，“你得养伤，还得查‘烛’的下落。第三副官死了，可他的命令是谁发的？调度令需要督军印章，谁最后用过？”
他一怔。
“你回暗线渠道查。”她将徽章塞给他，“我去挖金矿，看看到底埋了什么。”
他盯着她，良久，终于点头：“三日为限。若你未归，我带兵踏平苏家老宅。”
她笑了，从围裙里掏出最后一颗糖豆，塞进他嘴里：“别说得像送葬。我还能给你带块金砖回来当贺礼。”
他没笑，只将佩剑残柄递还给她：“带着防身。”
她接过，却发现剑柄内侧有几道细密划痕，不是磨损，是人为刻的。她眯眼细看——短、短、短、长。
又是三短一长。
她猛地抬头：“这剑……是不是每夜巡更时都要交接？”
“是。”霍明琛皱眉，“副官之间传递，用作身份验证。”
“那就对了。”她声音冷下来，“‘烛’不在一个人身上——在这套系统里。每夜交接的剑，就是传信的工具。三短一长，是暗号，也是指令。他们用剑柄刻痕，一层层往下传。”
霍明琛脸色骤变：“意思是……不止一个内鬼？是整条巡防线都被渗透了？”
她点头：“所以你不能停。我要去老宅，你要清内鬼。我们分头走。”
他深吸一口气：“城西码头，正午的船。”
“我赶得上。”
她转身要走，却被他一把拉住。
“舟舟。”他声音低沉，“如果‘烛’真的是……家族里的人呢？”
她回头，晨光落在她脸上，映出一双清亮的眼。
“那我就亲手掐灭它。”
她松开他的手，脚步没停。
猎犬跟在她身后，尾巴高高。
霍明琛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巷口。他低头，着那枚K-7徽章，忽然发现徽章边缘有一丝松动。
他用力一掰。
“咔。”
背面弹开，露出极小一张胶片，上面印着一串数字和坐标：32°14′N, 119°27′E。
他瞳孔骤缩。
那是江北山坳的位置。
而数字下方，还有一行微型打印字：
“烛火己燃，静待东风。”
他猛地攥紧徽章，指节发白。
风从巷口吹过，卷起一片焦纸残角，打着旋，落在他脚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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