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斜照在糖豆表面,磷光微闪,舟舟将它轻轻放回布包,手指掠过算盘边缘。她没再看那颗糖,转身走向巷口,猎犬无声地跟上。昨夜布行掌柜吐出的纸条己被收走,电报员周三换班的消息也己传回督军府,一切都在掌控之中。
但她心里清楚,还有一件事悬着。
密电里那句“祖宅藏金矿图”,她没告诉霍明琛。不是不信,而是不想让他分心。那些人己经开始撤离,军营内外风声渐紧,他得盯着全局。而她,要去一趟苏家老宅。
青石路越走越荒,两旁屋舍倾颓,墙皮剥落如枯鳞。祖宅大门早己塌了半边,门环锈死,铁链垂地。她踩着碎砖跨过门槛,脚下泥土松软,似有塌陷痕迹。猎犬低呜一声,停在院中,不肯再进。
她蹲下,从布包取出算盘,指尖拨动珠子,轻敲地面三下。震动传开,东南角的瓦砾堆微微颤动。她记下方位,绕开那片区域,首奔主屋残垣。
焦木横七竖八堆着,屋顶塌了一半,梁柱焦黑如炭。她用算盘杆挑开碎瓦,一层灰土下露出半块青砖,砖缝里卡着一枚弹壳。她拾起,弹头扁平,是老式步枪所留。再往里挖,泥土潮湿,指尖触到金属冷意。
一个铁盒。
锈得几乎看不出原色,盒盖歪斜,上面布满孔洞。她轻轻拂去泥垢,数了数——七处弹孔,排列不规则,但其中一处偏左肩位置,与她襁褓上那个破洞,惊人地吻合。
她呼吸一滞,手指僵住。
不是巧合。
她咬牙,用算盘尖撬开盒盖。里面是一叠纸,边缘焦黑,但字迹清晰。最上面那页,是封信。
“震霆为夺运数,视女为灾,更将我推下青崖……若吾女尚存,勿信血缘,信恩义。”
纸页轻颤,她读到“推下悬崖”西字时,身体猛地一抖,算盘从手中滑落,砸在焦木上,珠子崩散。
她没去捡。
母亲被推下悬崖——而她,是那个“灾星”,被换出府,弃于荒野。生父不要她,连母亲拼死护下的命,也被谎言遮蔽多年。
她强迫自己冷静,从布包取出襁褓残片,比对弹孔位置。铁盒上的孔洞与襁褓破洞一一对应,角度测算后,子弹来自斜上方,正是主屋二楼窗口方向。当年那一枪,不是误伤,是追杀。
她闭眼,再睁,目光落在信纸下方。
一幅炭笔画像。
画中女子眉眼清秀,唇线柔和,颈间戴一枚翡翠扣。舟舟的手指抚上自己胸口——那里也有一块玉,从小贴身戴着,说是霍太太给的护身符。她从未细看,此刻取出,对光一照,纹路竟与画中玉扣完全一致。
她喉咙发紧。
画像忽然无火自燃。
不是被风吹着,也不是靠近火源,而是自纸心泛起一道红痕,迅速蔓延,火苗无声卷起,纸页卷曲焦黑,灰烬飘散间,露出夹层。
一张名单。
泛黄纸页上写着“抗倭义军名录”,墨迹斑驳,但第一行字清晰可见:“苏沈氏,苏州人。”
她盯着那名字,指尖冰凉。
苏沈氏——母亲的名字。
名单角落,有个“霍”字编号,墨色较新,笔迹与名录其他部分不同,像是后来添上的。她认得这字——是霍督军的笔迹。
她正要细看,身后传来布料摩擦声。
霍太太站在废墟门口,裙摆沾灰,脸色苍白。
“我该想到你会来。”她声音低哑,“这地方,我二十年没踏进来过。”
舟舟没动,只握紧了那张名册。
“你娘……是我救的。”霍太太一步步走近,手扶住断墙,指节发白,“那晚我随督军巡防,听见崖底有哭声。下去一看,是个孕妇,浑身是血,怀里抱着个婴儿。她看见我,只说了一句——‘求您,别让灾星之说害了她’。”
她掀开裙摆,左腿外侧一道陈年枪伤赫然在目,疤痕扭曲,深可见骨。
“我背她上山,半路遇袭。子弹打中我腿,她扑过来挡在我前面。等援兵到时,她己经……只剩最后一口气。她把孩子交给我,说‘这孩子叫念舟,念念不忘,终有归途’。”
舟舟膝盖一软,跪倒在地。
她从未见过母亲,从未听过她的声音。可此刻,那封信、那画像、那玉扣、那名单,还有眼前这道伤——全都指向一个事实:她不是灾星,她是被人亲手推下深渊的遗孤。
而救她的人,就站在面前。
“娘……”她抓住霍太太的衣角,声音破碎。
霍太太蹲下,将她搂进怀里,手抚着她的发,像哄婴孩般轻拍她的背。
“我们霍家的福气,从来不是什么命格。”她低声说,“是你带来的光。”
舟舟埋在她肩头,泪水浸湿布料。她不再是那个靠算盘和糖豆周旋于阴谋之间的“小舟舟”。她是苏念舟,是苏沈氏的女儿,是被至亲背叛、被至亲拯救的幸存者。
她抬起头,擦去泪,声音仍抖,却带着决意:“我想知道,她是怎么死的。”
霍太太摇头:“我只看见她坠崖前的身影。但我知道,动手的人,不止苏震霆一个。”
“还有谁?”
“那天夜里,有个穿军装的人站在崖边,举着枪。我没看清脸,但他的袖口,绣着商会的金丝徽记。”
商会——与苏震霆勾结的日商代理人,掌控码头货流,暗中输送军火。
舟舟攥紧名册,指节发白。
母亲因抗倭名单被追杀,父亲为夺所谓“运数”将妻女推下悬崖,商会参与围剿,而霍太太冒死相救,督军暗中补录母亲姓名……这一切,不是宿命,是谋杀。
她缓缓站起,将名册残页折好,塞进布包。算盘珠子还散在焦木上,她没去捡,只从地上拾起一颗石子,握在掌心。
霍太太看着她:“你要做什么?”
“我要让他们知道,”她望着主屋二楼那扇空窗,“从今天起,灾星回来了。”
她转身走出废墟,脚步平稳。猎犬跟上,尾巴低垂。阳光穿过断墙,照在她背上,影子拉得很长。
霍太太站在原地,望着她的背影,忽然喊:“舟舟!”
她停下,没回头。
“你父亲……当年为何认定你是灾星?”
舟舟沉默片刻,抬起左手,掌心朝上。
一道红痣,如血滴般印在生命线起点。
“因为他迷信这个。”她轻声说,“可他忘了,血能染红石头,也能洗清冤屈。”
她合拢手掌,继续前行。
城南码头,一艘渔船正缓缓靠岸。船头立着个穿灰袍的男人,袖口金丝微闪。他抬头望了眼苏家祖宅方向,嘴角一动,从怀中取出一张纸条,点燃。
灰烬飘散,落入江水。
舟舟走在青石路上,忽然停下。她从布包取出那颗涂了磷粉的糖豆,放在掌心。
糖豆在阳光下泛着极淡的光,像一粒未熄的星火。
她握紧它,继续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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