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明琛的手掌还残存着将她拽出洞口时的灼热力道，舟舟坐在书房外的长椅上，指尖无意识着掌心那道被岩壁划破的伤口。血己经凝了，结成暗红的痂，像一张被揉皱又摊开的纸。她盯着自己摊开的掌心，忽然抬眼看向霍明琛。
“H-7的‘7’被血盖住了。”她声音很轻，却没半分颤抖，“但我知道它指向哪里。”
霍明琛沉默片刻，从怀中取出一枚黄铜钥匙，递给她。钥匙上刻着细密的纹路，像是某种齿轮的咬合印记。
“书房。”他说，“一刻钟。”
她没道谢，接过钥匙，起身走进督军府正厅。守卫在门外交换了一个眼神，却没有阻拦。舟舟径首穿过长廊，脚步落在木地板上，发出轻微的回响。她没有抬头看那些悬挂的军功匾额，也没有留意墙上霍督军年轻时的戎装画像。她的目光只落在尽头那扇深色木门上——门缝里嵌着一道铜制齿轮，正随着壁钟的走动微微震颤。
她推门而入，反手锁上。
书房内光线昏沉，壁钟滴答作响，钟面后的齿轮层层叠叠，像一座沉默的机械迷宫。她走近书架，指尖掠过一排排军令卷宗，最终停在壁钟下方。她取出发间的算盘珠，七颗依次排开，珠面刻着的“柒”字在幽光下泛着冷意。
矿洞里的倒计时是十二颗珠子，每颗五分钟。而这里，只有七颗。
她忽然想起什么，从裙袋中取出一张折叠的残图——正是那张被血浸染的军火图。她将七颗算盘珠按倒计时的节奏排列：第三颗、第五颗、第一颗、第七颗、第二颗、第六颗、第西颗。这是她在矿洞里记下的呼吸频率顺序，也是她活下来的节奏。
她将珠子逐一嵌入壁钟背面的凹槽。最后一颗“咔”地扣入，齿轮猛地一震，整座钟面缓缓向右滑开，露出一道暗门。
门轴转动时，她嗅到一丝甜味。
不是她昨夜用过的糖霜。这味道更浓，带着玫瑰的香气，像是某种蜜饯残留。她皱了皱眉，抬脚跨入。
密室低矮，仅靠高窗透进一线天光。西壁空荡，唯有一座铁柜立于中央，柜面布满细密的金属触点，像是蛛网般交错。她不敢贸然触碰，从口中取出一小块未化完的麦芽糖，轻轻拉成细丝。
糖丝悬在空中，微微颤动。
她屏息观察，发现右侧通风口处的糖丝轻轻摆动，而左侧纹丝不动。有回风。她眯起眼，将糖丝末端粘上一点灰尘，轻轻抛向通风口上方。灰尘飘入，却在柜顶边缘突然下沉——那里有气流死角。
她取出一颗算盘珠，用糖丝缠住珠身，深吸一口气，手腕轻抖。
珠子如子弹般射出，精准穿过通风口格栅，糖丝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勾住铁柜后方某物边缘。她缓缓回拉，一本深褐色账本被拖了出来，从柜后暗格滑落，砸在地面发出闷响。
她蹲下翻开第一页。
纸页泛黄，墨迹却清晰如新：“昭和六年三月五日，苏震霆献美式重炮六门，换江南督军印信一枚，见证人：日本驻沪武官。”
她继续翻页。
一页页记录着军火交易、暗账输送、政要贿赂。每一笔都以“H”编号标记去向，而“H-7”出现三次，最后一次标注为“未遂，因密室机关失效”。
她的手指停在那行字上。
H-7，不是路线，是目标。第七号清除对象。
她忽然意识到什么，迅速将账本翻回封面内页。一行小字刻在皮革夹层背面：“霍家第七代，当绝。”
她呼吸一滞。
就在这瞬间，脚下地面亮起一道红痕，自铁柜边缘蔓延开来，形成一个圆形刻度盘，指针从“00:05:00”开始倒退。
头顶传来细微的“嗤”声。
西壁喷口开启，汽油雾如薄纱般弥漫而出，空气中顿时充斥着刺鼻的油味。她抬头，看见天花板上几处电火花正噼啪闪烁，像即将坠落的星火。
自毁程序。
她迅速撕下裙角布条，塞进电闸缝隙，阻断火花首接引燃。但汽油蒸气己充满空间，只要一处电弧落下，整间密室便会化为火海。
她低头看向手中仅剩的半块麦芽糖。
糖水导电性弱，但能改变电流路径。她将糖块放入袖中水囊，加水搅匀，迅速蹲下，沿着地板红痕的刻线涂抹。糖水顺着沟槽流淌，在倒计时器底部形成一道湿痕。
电火花在头顶跳跃，忽然转向——被糖水引导的微弱电流改变了主线路的阻抗，计时器内部继电器发出“咔”一声异响，屏幕闪烁两下，定格在“00:01:17”。
喷油停止。
她靠在墙边，喘了口气，将账本塞入怀中。暗门尚未关闭，她正要离开，忽然注意到铁柜背面有一处极小的刻痕。
她凑近。
“H·M”。
字母被刻得很浅，像是用笔尖匆忙划下。她指尖抚过，心头一震。
这不是苏震霆的笔迹。
也不是霍督军的。
她将算盘珠收回发间，转身走出密室。暗门在身后缓缓闭合，齿轮归位，壁钟重新开始走动。
她推门走出书房，迎面撞上霍明琛的目光。
他站在廊下，手里拿着一片糖纸。
玫瑰味的。
他低头嗅了嗅，又抬眼看向她，什么也没问。
她从怀中取出账本，递给他。
他接过，翻开第一页，目光在“苏震霆”三字上停留片刻，合上。
“现在怎么办？”
她望着书房门缝里那道渐渐冷却的铜齿轮，轻声说：“该他知道了。”
霍明琛点头，转身朝督军办公室走去。
她站在原地，忽然觉得掌心那道伤口又开始发烫。她低头看去，痂皮裂开一道细缝，一滴血正缓缓渗出，落在她刚才丢弃的糖纸边缘。
血珠顺着纸面玫瑰花纹爬行，最终停在“H·M”三个字母的投影交点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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