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颗算盘珠的裂痕在晨光里泛着铜绿，舟舟指尖一挑，那根细铜丝便滑入电报机的接线口。电流轻颤，算盘框上的刻度与电键节奏同步，一串密语顺着线路爬向城南女校的阁楼。西厅的灯还亮着，账房们围在桌边，眼见纸上数字自行跳动，像被无形的手拨弄。
“H-7矿脉，纯度九成，储量翻倍。”她将一张图纸摊开，边缘糖浆画的暗记在灯下微微反光。几名女校学员低头描摹，笔尖压着纸背，复刻出相同的等高线与标注。一名学员抬头：“若他们查证呢？”
“查得越真，信得越牢。”舟舟将原图卷起，塞进一只空茶叶罐，“送去‘福全楼’的雅间，让茶博士‘无意’打翻水壶。”
正午，茶楼喧闹。商会账房们围坐一桌，茶博士端着托盘穿行，壶嘴一歪，热水泼在桌角。一人惊呼，忙掀开图纸查看，却见水渍漫过糖浆标记，H-7字样悄然浮现。众人屏息，一人低声：“这图……不该在外。”
消息如蚁群过境，午后交易所己贴满“金矿利好”的红纸。舟舟站在督军府后院的晒台上，看霍明琛递来的情报：日本商会加派三名密探，盯住所有银号进出人员。
“他们在等更大的饵。”她说，将一撮沙砾倒入茶杯，搅动两圈，沉底无声。
次日清晨，期货行的报价板上，“H-7矿产”收购价跳涨三成。中间商蜂拥而至，押上宅契、船票、烟土仓单，只为抢购“即将封矿”的黄金份额。舟舟坐在女校密室，听学员回报：“商会验货组己动身，明日抵矿。”
她点头，取出一只木箱，掀开盖子——金光刺眼。实则沙砾裹金箔，层层压实，表面嵌几粒真金砂作引。箱底暗格，撒了磷粉，夜行时微光如萤。
“送进苏记货栈的第三仓。”她合上箱盖，“让‘消息’再走快一步。”
傍晚，茶楼说书人换新段子：“苏大帅运金三千箱，百姓苦年赋，他却藏宝山中！”孩童们围坐，拍手唱和：“苏大帅，运金来，箱里装的不是财，是沙子，骗百姓！”童谣顺风飘出城外。
第三日午时，商会验货队抵达矿区。未及入洞，一群“矿工”慌张逃出，衣衫撕裂，喊着“塌方！金脉埋了！”验货官脸色骤变，急调马车运回样本。那箱“金砂”在颠簸中洒出几粒，磷光微闪，如鬼火掠过官道。
当夜，交易所灯火通明。日本商会代表突然撤资，七省联盟的信用链条应声断裂。贷款冻结，军饷停拨，三省主将连夜电询苏震霆。而苏震霆的运金队，正悄然启程，二十辆马车，箱上漆着“苏记”红印，押运兵全副武装，绕开主道，走山脊小径。
舟舟站在城外高坡，望远镜里，车队如黑线蜿蜒。霍明琛低声问：“百姓真会动手？”
“人不怕官，怕穷。”她放下镜筒，“他们等一个理由。”
黄昏，车队行至官道岔口。一群农夫挑担拦路，说车轮压坏田埂。争执间，一孩童钻入车底，尖叫：“箱底漏金粉！”人群骚动。有人撬开木箱，抓起沙砾高喊：“这是镀金的渣！”
老农舔了舔沙粒，猛咳几声，吐出一口黄水。
“假的！”
“苏大帅骗人！”
石块飞起，押运兵举枪喝止，可百姓己如潮涌上。箱子劈开，金粉飞扬，有人扑地抓沙，有人撕扯麻布，二十车“黄金”转眼散尽。远处山岗，霍家暗哨收起信号旗。
深夜，督军府作战室。霍明琛摊开期货合同，指尖停在右下角一行细密符号：“这日文暗码，你看出什么了？”
舟舟凑近，烛光映着那串字符。她取出放大镜，镜片边缘还沾着早先糖浆的黏丝。字符排列异常，第三行第七个符号，笔画多出一折，像被刻意改动。
她忽然抬眼：“这码子……不是商会的。”
霍明琛皱眉：“那是谁的？”
她未答，只将合同翻转，背面油渍斑驳。她取来热茶，轻泼纸面——油迹遇热扩散，显出半枚徽记：五瓣梅花，中心一点星。
与霍太太颈后烫伤轮廓，分毫不差。
霍明琛呼吸一滞：“苏震霆……早和日本人签了密约？”
舟舟指尖抚过那枚梅花，忽然想起什么。她抽出算盘，掀开底板，取出一张残页——商会账本的边角，印着相同暗记。她将残页与合同并置，灯光透照，两处梅花重叠，星点对齐。
“不是密约。”她声音冷下来，“是抵押清单。他拿整个江南的矿权，换了日军的军火和贷款。”
霍明琛拳头砸桌：“那就让他看看，谁才是真正的债主。”
次日拂晓，女校阁楼。学员们正焚烧伪造图纸的余稿，火盆中糖浆遇热，H-7字样在灰烬里一闪即灭。舟舟立于窗前，看城中银号陆续关门，七省联盟的旗号在风中垂落。
一名学员匆匆进来：“商会宣布，H-7矿产为虚假抵押，所有相关合同作废。”
“作废？”舟舟冷笑，“他们才刚入局。”
正午，交易所外，人群聚集。有人举着镀金的沙砾，怒吼：“还我血汗钱！”商会大门紧闭，门缝塞满撕毁的票据。而苏震霆的军营中，主将摔了茶碗：“贷款断了，军饷从哪来？”
传令兵回报：“百姓哄抢运金队，二十车矿产……全是假的。”
苏震霆一脚踹翻桌案，抽出佩刀劈向墙壁。刀刃卡在木梁，震得墙上相框晃动。相片里，他与日本军官握手，袖口露出半枚刺青——五瓣梅花，中心一点星。
舟舟在督军府书房，将合同残页贴于地图。七省矿权的标记连成一线，首指津东货栈。她取出项坠，龙纹在光下微闪。指尖沿纹路划过，忽然停在一处转折——与地图上某条废弃铁路的走向，完全吻合。
霍明琛推门进来：“苏震霆下令，全军就地征粮。”
“他知道钱断了。”她合上地图，“下一步，他得抢。”
“我们呢？”
她将项坠收回怀中，铜丝缠在指间，轻轻一扯——算盘最后一颗珠子，无声脱落。
霍明琛盯着那颗滚落桌角的算盘珠，忽然问：“你早知道他会用假矿抵押？”
舟舟望着窗外，城头旗影晃动。
“人不信真相，却信贪欲。”
她拿起电报机旁的茶叶罐，倒出一张折叠的纸——正是那张被泼水的伪造图。糖浆H-7在干纸上己不可见，但她指尖划过，留下淡淡黏痕。
“他贪的不是金，是命。”
霍明琛欲言又止。
她将纸重新卷起，塞回罐中。
“现在，该他尝尝被贪欲反噬的滋味。”
窗外，一只信鸽扑棱棱起飞，爪上绑着微型胶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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