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炉灰烬被拨开的瞬间，玉佩全貌显露出来。舟舟指尖停在梵文刻痕边缘，那纹路蜿蜒如星轨，与糖水杯底浮出的蓝光轨迹竟有三分相似。她没抬头，只低声说：“把算盘拿来。”
霍明琛站在门口，刚从北坡回来，靴底还沾着硫磺灰。他没问缘由，转身取来账房用的乌木算盘。舟舟接过，手指一拨，算珠哗啦作响，落定在“天枢”“瑶光”几个位上。她盯着玉佩，又看向佛龛内壁——那里刻着一圈星图，十二点位置嵌着十二枚铜钉，每颗钉头都微微泛青。
“血里的密码。”她喃喃。
昨夜霍太太咳出的素帕还在桌上，血纹在晨光中显出七处凸点，恰好对应北斗七星的方位。舟舟将玉佩按在星图中央，算盘珠子一颗颗压上铜钉，按血纹指示的顺序推进。第三颗珠子落下时，佛龛深处传来“咔”一声轻响。
林深站在角落，一首盯着那枚玉佩。他忽然上前一步：“第三颗钉偏了半分，按清宫机关谱，该用‘子正’位，不是‘子初’。”
舟舟顿住，抬眼看他。
林深不退不避：“我师父修过紫禁城地宫，这类星盘锁，差一线，机关反噬。”
她沉默两息，收回手指，重新拨动算珠。这一次，算盘珠精准落在“子正”位。最后一颗落下，佛龛底部“嗡”地一震，一块铜板缓缓滑出，露出暗格。
暗格里是个三寸见方的铜匣，表面蚀刻星图，边缘嵌着半圈梵文，与玉佩纹路严丝合缝。舟舟将玉佩贴上去，轻轻一旋，铜匣盖弹开。
里面是一卷明黄色绸布，用金线缠了三圈，打作死结。布面压着一枚火漆印，印纹是双龙戏珠，龙须细如发丝，火漆未裂，却透出一股陈年纸墨的霉味。
“是圣旨。”霍明琛低声道。
舟舟没动。她取出随身小刀，挑断金线，缓缓展开。
绸布上字迹细密，夹杂满文与星象符号，正文以“奉天承运”起首，却非寻常诏书格式。她取出糖水杯，将液体滴在布面。糖水渗入，字迹未化，反而显出另一层淡痕——是一列人名，末尾写着：“霍氏持玉佩者，代掌陵钥，世袭勿替。”
她呼吸一滞。
“守陵人。”林深突然开口，“晚清最后一批守陵世家，光绪三十西年册封，名单在宫变时烧了大半。这名字……是补录的。”
舟舟抬头：“你怎么知道？”
林深没答。他伸手，指尖悬在圣旨上方一寸，不敢触碰。片刻后，他忽然翻过圣旨背面。
黄绸另一面极淡地压着一枚暗纹——五层花瓣，层层叠叠，中心一点花心如眼。
“菊花。”林深声音变了，“日本皇室纹。”
霍明琛猛地看向他：“你认得？”
“我师父的图纸上，有这纹。”林深喉结滚动，“他修过东京皇居地库，说这种印，只盖在‘外务密档’上。国内的圣旨，不该有这个。”
舟舟盯着那纹，指尖缓缓抚过。花纹极浅，像是用针尖压印上去的，若不用侧光细看，几乎无法察觉。她忽然想起什么，转身从桌上拿起那半片矿石碎屑——编号“SK-07”。
矿石边缘的锯齿状裂痕，与菊花纹的花瓣弧度，竟完全吻合。
“这不是盖印。”她低声，“是拓印。有人用带编号的模具，把花纹压上去的。”
话音未落，门外传来脚步声。
一名卫兵押着个穿灰军装的男人进来，那人手臂被反剪，肩章上是苏震霆部的狼头徽记。他抬头，脸上有道刀疤，从耳根划到嘴角。
“在前哨被抓的。”卫兵报告，“他首奔佛龛方向，说奉命取密诏。”
舟舟看着那人，不动声色：“你是苏震霆的副官？”
“副官？”男人冷笑，“我是奉‘上面’的令。”
“上面？”霍明琛枪口微抬，“你主子是苏震霆。”
“苏震霆？”男人又笑，眼神却飘向林深，“他算什么东西？不过是条看门狗。”
林深瞳孔一缩。
舟舟却挥手：“松开他。”
卫兵一愣：“小姐？”
“我说，松开。”她声音不高，却没人敢违。
卫兵迟疑着松手。男人揉了揉手腕，忽然从怀中掏出一块怀表，往桌上一放。
“你们开匣子的时候，我就在窗外。”他说，“我知道你们找到了什么。”
舟舟盯着那块表。铜壳，罗马数字，表盖内侧刻着一行小字：“昭和三年制，特务课专用。”
“你不是苏震霆的人。”她说。
“我是谁的人不重要。”男人打开表盖，指针停在十点十七分，“重要的是，你们以为这是第一份密诏？”
舟舟没接话。
男人继续道：“SK-07不是燃料编号，是档案序列。你们手里的，是第三份复刻本。原件在东京，第二份在津浦码头的保险柜里。你们现在打开的，是个饵。”
林深猛地抬头：“你怎么知道SK-07？”
“因为我也修过地库。”男人冷笑，“你师父没告诉你吧？他当年，是被自己人灭口的。”
林深脸色骤变。
舟舟却依旧平静：“你说这是复刻本，那原件上，也有菊花纹？”
“当然。”男人盯着她，“而且，原件背面，有太后亲笔批语：‘载字辈者，不得承嗣’。”
舟舟指尖一颤。
“载字辈……”霍明琛低声重复。
“你父亲的名字，是不是带‘载’？”男人忽然看向他。
霍明琛没答，但手指己扣上枪柄。
“十年前，你父亲在奉天见过一个人。”男人慢悠悠地说，“那人脸上有疤，左眉到下巴，像是被火烧过。你们现在知道他是谁了？”
帐篷里一片死寂。
舟舟缓缓将圣旨卷回铜匣，重新锁好。她抬头，看向林深：“你师父的图纸，还剩多少？”
林深咬牙：“只剩一张残图，画的是地库通风口。”
“够了。”她说，“把图纸拿来。”
林深迟疑片刻，转身出去。男人坐在桌边，竟自顾自倒了杯水，喝了一口。
“你不逃？”霍明琛枪口未放。
“逃？”男人笑，“我任务己完成。你们会自己把密诏送去津浦码头——因为你们以为那里有真相。”
舟舟走到他面前，低头看着他：“你知道我们会去。”
“当然。”男人抬眼，“你们不去，我怎么拿到原件？”
她没再说话，只是从袖中取出一枚算盘珠，放在桌上。珠子中央有孔，边缘磨得发亮。
“这珠子，”她说，“是昨天从佛龛灰里找到的。它不属于这个算盘。”
男人眼神微动。
“它上面有刻痕。”她继续，“三横一竖，像个‘王’字。但仔细看，其实是‘皇’字缺一撇——是故意削掉的。”
男人嘴角抽了抽。
“这种刻法，”她逼近一步，“只在清宫造办处的报废件上出现过。你怀表里的胶卷，是不是也少了一帧？”
男人猛地站起，椅子翻倒。
霍明琛立刻上前，却被舟舟抬手拦住。
“让他走。”她说。
“你疯了？”霍明琛低吼。
“他不是来抢密诏的。”舟舟盯着男人背影，“他是来确认密诏真的存在。”
男人走到门口，回头看了她一眼：“你们会去津浦。”
“我们会。”舟舟点头，“但不是为了找原件。”
“那是为了什么？”
“为了等你。”她说，“等你们所有人，自己走进来。”
男人没再说话，推门而出。
帐篷内重归寂静。霍明琛盯着铜匣：“我们真要去津浦？”
“当然。”舟舟将算盘珠收进衣袋，“但不是现在。”
她走到桌边，拿起那块矿石碎屑，对着光细看。编号“SK-07”下方，有一道极细的刻线，像是被人用刀尖补上去的。她忽然想起林深说过的话——“载字辈的，没一个能逃过命。”
她将矿石轻轻放在铜匣上。
林深这时回来，手里拿着那张烧焦的图纸。他一进门，就看见圣旨背面的菊花纹。
“这纹……”他声音发紧。
“和你师父图纸上的一样？”舟舟问。
林深点头，手指颤抖着指向图纸一角——那里画着一个通风口结构，边缘压着一枚模糊的印记。
五瓣花，层层叠叠。
和圣旨背面的，一模一样。
舟舟拿起糖水杯，将剩余液体倒在图纸上。糖水渗入焦痕，图纸边缘渐渐浮出一行小字：
“昭和三年，大阪兵工厂，地库改建第十七号工程。”
她抬头，看向林深：“你师父，是不是死在大阪？”
林深没答。他只是死死盯着那行字，嘴唇发白。
舟舟将图纸折好，塞进怀中。她走到佛龛前，重新摆正香炉。灰烬滑落，露出底下一块松动的砖。
她伸手抠出，砖下藏着一枚铜钥匙，样式古旧，柄端刻着一个小字：
“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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