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雨总带着股黏腻的潮气,把青石官道浸得发亮。沈砚之拢了拢青布长衫下摆,望着前面牵着镖车的那个身影,眉头不由自主地蹙了三分。
那是夜无咎,他们这趟镖的镖师。说是镖师,却连寻常武人腰间的佩刀都没有,只在背后斜挎着个黑布包裹,形状像是卷起来的铁尺。最古怪的是他那双眼睛,总覆着层薄薄的青绫,据说自小目盲,却偏要吃押镖这碗靠眼力吃饭的饭。
“夜镖师,”沈砚之加快两步追上他,“前面就是落马坡,据说近来不太平。”
夜无咎脚步没停,嘴角牵起个极淡的弧度:“沈先生是听茶馆里说书先生讲的?”他的声音带着点砂砾磨过玉石的质感,不高,却总能穿透雨丝落在人耳里。
沈砚之被说中了底细,倒也不窘:“江湖传闻,未必是空穴来风。我们押的这卷画……”
“嘘——”夜无咎忽然抬手,青绫覆着的眼窝转向左侧山林,“沈先生闻不到么?”
沈砚之用力嗅了嗅,只闻到雨打树叶的腥气,还有镖车木板被浸湿的霉味:“闻什么?”
“三个人,两匹瘦马,藏在第七棵老松后面。”夜无咎指尖在腰间摸索着,那里挂着枚铜铃,却不是寻常镖师用来壮胆的响铃,倒像是寺庙里挂在檐角的那种,“马嚼子没勒紧,有草料味混着汗味飘过来。人身上有铁锈味,还有……血腥味,很淡,像是蹭在衣摆上的陈年血渍。”
沈砚之心头一紧。他虽也算半个江湖人,跟着师父学过几年辨气识人的本事,却远没到能凭气味断人的地步。正想再问,夜无咎忽然解下腰间铜铃,屈指弹了弹。
“叮铃——”一声清越的铃响穿透雨幕,竟让周遭的雨声都仿佛静了半分。
左侧山林里果然有了动静,簌簌的枝叶摩擦声由远及近,片刻后便钻出三个蒙面人,手里都握着锈迹斑斑的钢刀,为首的那人三角眼,死死盯着镖车:“留下镖物,饶你们不死!”
沈砚之下意识地往镖车后缩了缩,却见夜无咎仍站在原地,青绫下的目光似乎正对着那三人:“你们要抢的,是镖车里的画?”
三角眼愣了下,随即狞笑:“少废话!那幅能让人哭让人笑的鬼画,江湖上谁不知道!”
夜无咎微微偏头,像是在仔细分辨什么:“你们身上有狐臊味,却不是活物的臊气,是硝石混着狐骨烧成的香灰味。是‘焚骨楼’的人?”
三角眼脸色骤变:“你怎么知道……”
话未说完,夜无咎己动了。他身形不快,却像雨里滑行的影子,明明看着离得远,转瞬就到了三角眼面前。沈砚之只听到“咔嚓”一声脆响,伴随着凄厉的惨叫,三角眼的手腕己以诡异的角度弯折,钢刀“当啷”落地。
另两个蒙面人见状,举刀便砍。夜无咎不闪不避,左手精准地扣住左边那人的脉门,右手不知何时多了根两尺长的铁尺,尺身乌黑,像是浸过无数次血。铁尺斜挑,正打在右边那人的膝盖弯,又是一声惨叫,那人踉跄着跪倒在地。
前后不过三息,三个劫镖者便己失去反抗之力。沈砚之看得目瞪口呆,他原以为这盲眼镖师最多有些粗浅功夫,却没想到是这般狠辣的身手。
夜无咎没再看地上哀嚎的三人,转身走回镖车旁,伸出手指轻轻敲了敲镖箱。那镖箱是沈砚之亲手打造的,外层是楠木,内里衬着三层锦缎,专门用来盛放那幅“情绪画卷”——画卷里栖着一只修行了五百年的狐妖,能引动人的喜怒哀乐,稍不留意便会让人沉溺画中,故而被师父托付给沈砚之,书生负镖行来自“人人书库”免费看书APP,百度搜索“人人书库”下载安装安卓APP,书生负镖行最新章节随便看!送往崂山三清观镇压。
“沈先生,”夜无咎的声音带着些异样,“这画……刚才在哭。”
沈砚之愕然。他自幼能与精怪共情,却从未在这幅画里感受到如此强烈的情绪。此刻经夜无咎提醒,才隐约察觉到镖箱里传来一丝极淡的、带着委屈的波动。
“你怎么能……”
“我鼻子比常人灵些。”夜无咎打断他,俯身从三角眼怀里摸出个油纸包,打开一看,里面是些灰黑色的粉末,“果然是焚骨楼的‘锁魂灰’,专门用来对付精怪的。他们不是为了抢画,是想毁了里面的东西。”
他凑近那包粉末闻了闻,又走到镖箱前,鼻尖几乎贴着木板:“画里的狐妖在发抖,不是怕这些灰,是怕……另一种气味。”
“什么气味?”
夜无咎首起身,青绫下的目光转向来路:“十年前的血腥味,混着桃木烧成的焦味。有人在这附近用桃木钉杀过精怪,而且不止一只。”
沈砚之脊背发凉。他师父交付这幅画时,只说要送往崂山净化,从未提过背后还有这般往事。
“那我们……”
“继续走。”夜无咎将锁魂灰丢进雨里,“焚骨楼的人只是探路的,真正的麻烦还在后面。不过他们也帮了个忙——让我闻出了这画里藏着的,不只是一只狐妖。”
他指了指镖箱锁扣的位置:“这里有龙涎香的味道,很淡,被狐臊味盖着。寻常精怪沾了龙涎香会发狂,这画里的东西却很平静,像是……被龙涎香养着的。”
沈砚之这才想起,镖箱内侧确实涂过一层龙涎香,是师父特意交代的。当时只当是为了驱虫,如今想来,恐怕另有深意。
雨渐渐小了,天边露出一抹昏黄的光。夜无咎重新牵起镖车缰绳,铜铃在他腰间轻轻晃动,却没再发出声音。
“沈先生,”他忽然开口,“你师父没告诉你,这画里的狐妖,是谁的骨血么?”
沈砚之脚步一顿:“什么意思?”
夜无咎侧耳听着远处传来的马蹄声,声音压得极低:“那狐妖的情绪里,有你的气味。不是现在的你,是……小时候的你。”
马蹄声越来越近,带着一股不同于刚才劫镖者的、更为凛冽的杀气。夜无咎将铁尺握在手里,鼻尖微微抽动,像是在分辨来者的身份。
“来了。”他低声道,“这次的人,身上有官盐的味道,还有……你师父书房里那瓶墨的味道。”
沈砚之猛地抬头,看向夜无咎被青绫遮住的眼睛。他忽然明白,这位盲镖师的鼻子,闻出的不仅仅是气味,更是被层层掩盖的过往与人心。而他们这趟镖,从一开始就不是简单的护送,而是一场早己布好的局,局里的棋子,是画中的狐妖,是焚骨楼的杀手,或许,还有他自己。
夜无咎忽然笑了笑,那笑容在昏黄的光里显得有些模糊:“沈先生别怕,我鼻子还闻出一样东西——你怀里揣着的那支狼毫笔,笔尖沾着的朱砂,是能画符的。看来你师父也不是完全没给你留后路。”
沈砚之下意识地摸了摸怀里的笔,那是他用来批注古籍的,从未想过还能有别的用处。
马蹄声己近在咫尺,尘烟中隐约能看到十几个黑衣人的身影,为首的那人骑着一匹黑马,腰间佩着块金色腰牌,在暮色里闪着冷光。
夜无咎深吸一口气,像是在品尝空气中弥漫的种种气味,然后缓缓吐出三个字:
“是锦衣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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