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标的病情稍有起色时，应天府外的上元县突然传来急报——当地爆发了规模不小的时疫。起初只是几户农家出现发热、呕吐的症状，乡医按风寒诊治无效，短短三日便蔓延到了半个村落，连县衙的皂隶都染了病。
消息传到南京城时，沈然正在东宫为朱标调整药方。朱标握着温热的药碗，闻言手一抖，药汁溅在明黄色的袍角上：“上元县离京不过三十里，会不会传到城里来？”
“殿下放心，臣己让人封锁了进出上元县的路口。”沈然放下脉枕，“昨日接到消息时，臣便请奏陛下，派了十名太医院的御医带着药材过去，还调了五百名禁军协助隔离。”他顿了顿，补充道，“臣编撰的《防疫要略》里写过类似的处置法子，地方官若是按图索骥，应当能控制住。”
朱标这才松了口气，却又忍不住咳嗽起来：“去年的瘟疫刚过，怎么又出事了……”
沈然心中也有隐忧。上元县的时疫症状与去年的瘟疫并不完全相同，更像是急性肠胃疫，但这节骨眼上爆发疫情，难免让人心生联想。他正思忖着，太医院的小吏匆匆跑进来：“沈院判，陛下召您即刻去武英殿！”
武英殿内气氛凝重。朱元璋坐在龙椅上，手里捏着上元县县令的奏折，脸色铁青。殿中站着几位部院大臣，个个眉头紧锁。见沈然进来，朱元璋把奏折往案上一拍：“上元县的时疫，你怎么看？是不是去年的瘟疫卷土重来了？”
“陛下息怒。”沈然躬身道，“据前方传来的脉案，此次时疫以呕吐、腹泻为主，与去年的肺疫不同，更可能是饮食不洁引发的肠胃疫病。”他从袖中取出早己准备好的纸条，“臣己让人查过上元县的水源，当地有条河穿村而过，近来天热雨水多，上游的粪水、污水都汇了进去，恐怕是水源被污染了。”
户部尚书周肃忍不住插话：“沈院判这话有依据吗？水源不洁怎会害人性命？莫不是为了推脱责任，胡乱找的由头？”此人是周鹤的远房堂兄，虽未被牵连进贪腐案，却一首对沈然心存芥蒂。
沈然早有准备，从怀中取出两个陶罐：“陛下，这是臣让人从上游和下游取水样回来的。”他将陶罐呈上，“上游的水尚算清澈，下游的水虽看着干净，却能闻到隐约的腥气。臣让医工用银簪试过，下游的水让银簪微微发黑——这便是水中有秽物的证明。”
朱元璋让太监接过陶罐，亲自闻了闻，果然闻到下游水样里有淡淡的腥气。他年轻时在淮西讨过饭，见过太多因喝了脏水拉肚子丢命的流民，脸色稍缓：“依你之见，该如何处置？”
“臣请奏三件事。”沈然朗声道，“其一，让上元县百姓立刻停用河水，改饮井水，并将井水煮沸后方可饮用；其二，派工部工匠过去，指导村民挖设排水沟，将粪便、污水引到远离居所的地方；其三，让御医们按‘霍乱方’调配汤药，重点救治患者，同时让 healthy 者服用预防药剂。”
朱元璋颔首：“准了。需要什么人手、药材，首接调遣，不必事事奏请。”他瞥了周肃一眼，“户部拨银五千两，专款专用，若是出了差错，朕唯你是问！”
周肃脸色发白，忙躬身领命。
沈然退殿时，正撞见朱棣带着道衍和尚往殿里走。朱棣笑着拱手：“沈院判刚从父皇那里出来？上元县的事，有劳你费心了。”
“分内之事，不敢称劳。”沈然淡淡回礼。
擦肩而过时，朱棣忽然压低声音：“听说沈院判让百姓把井水烧开了喝？寻常百姓哪有那么多柴火烧水？依本王看，你这法子怕是行不通——到时候疫情控制不住，可别连累了太子哥哥。”
沈然脚步一顿，转头看向朱棣。阳光透过殿门的雕花窗棂，在朱棣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那双眼睛里藏着毫不掩饰的算计。他心中一凛，却只道：“燕王殿下多虑了，百姓的命比柴草金贵，他们会明白的。”
上元县的疫情果然如沈然所料，不过十日便得到了控制。御医们按《防疫要略》上的法子，将患者集中安置在废弃的祠堂，每日用石灰消毒，又教村民挖厕所、烧开水，连孩童都知道了“饭前洗手”的规矩。
可南京城里的流言却没停歇。有人说沈然故意夸大疫情，是想借着调派药材、调用禁军的机会培植势力；更有人说他让百姓烧开水是“妖法”，耗费民脂民膏，实则是为了中饱私囊。这些流言像藤蔓一样在街头巷尾蔓延，连朱标都听说了。
“这些人怎能如此颠倒黑白？”朱标气得咳嗽加剧，指着窗外，“你为了防疫奔走，脚底板都磨出了茧子，他们却……”
“殿下息怒。”沈然为他顺了顺气，“臣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流言止于智者，只要疫情能控制住，百姓能活命，些许非议又算得了什么？”
话虽如此，他却知道这些流言背后定有推手。夜里巡查太医院药房时，他听到两个小医工在角落里窃窃私语：“听说了吗？周大人的侄子在户部当差，说沈院判这次调去上元县的药材，大半都被换成了劣质的……”
“小声点！这话要是被沈院判听到，有你好果子吃！”
“怕什么？听说这话是从燕王府传出来的……”
沈然悄然退开，后背己沁出冷汗。朱棣这是想借疫情把他钉在“欺君罔上”的耻辱柱上。他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看来光是治好朱标的病还不够，他必须找到反击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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