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和景明，东宫的海棠开得正盛。朱雄英踩着廊下的光影跑过，手里攥着半块刚出炉的杏仁酥，小脸上沾着点心屑。他今年七岁，正是活泼好动的年纪，一双眼睛像极了朱标，清澈里带着股执拗劲儿。
“父皇！”他扑进朱标怀里，鼻尖撞在父亲衣襟上，闻到一股淡淡的艾草香——那是朱标每日处理防疫文书后，总要熏一熏的味道。
朱标正对着一幅《防疫要略》的新增插图出神，图上是沈然画的“孩童洗手图”，配着“流水净手，百病不扰”的字样。见儿子扑来，他顺势将人抱起，指尖刮了刮他的小鼻子：“又偷吃不洗手？”
朱雄英把点心往身后藏，小脖子一梗：“洗了的！用井水冲了三下！”
“要像图上这样，用皂角搓出泡沫，再用流水冲干净。”朱标指着插图，“沈先生说，手上的脏东西像小虫子，看不见摸不着，会让人生病。”
“比鞑靼的兵还坏吗？”朱雄英眨着眼睛。他常听侍卫说，燕王叔叔在北平打鞑靼，那些“坏人”会抢粮食。
朱标失笑：“比鞑靼还坏呢。鞑靼抢东西，这些小虫子会让人肚子疼、发烧。”他放下朱雄英，牵起他的小手往偏殿走，“走，父皇带你看样好东西。”
偏殿里，沈然正指挥医工整理药材，见朱标父子进来，连忙行礼。朱雄英学着父亲的样子拱手：“沈先生好！”
“太孙殿下聪慧。”沈然笑着递给他一个小布包，“这是薄荷香囊，戴在身上能驱虫。”
朱雄英接过香囊，放在鼻尖使劲嗅了嗅，眼睛一亮：“凉凉的！像栖霞山的风！”他听父亲说过，自己小时候常住在栖霞寺养病，沈先生就是在那里治好父亲的。
朱标指着桌上的木刻版：“这是新刻的《防疫要略》幼童篇，用图画教小孩子防疫。你看，这里画着不喝生水、不随地吐痰，还有……”
“还有不揉眼睛！”朱雄英抢着说，“先生教过，手上有小虫子，揉眼睛会钻进脑子里！”
沈然抚掌道：“太孙殿下记得清楚。臣正想请殿下看看，这些图画是不是浅显易懂。”
朱雄英凑到木版前，小手指点着：“这个娃娃画得太胖啦！还有这个，洗手的水应该画得哗啦啦的，才像流水。”他忽然想起什么，转身对朱标说，“父皇，儿臣想跟沈先生学认药材。昨天母后宫里的小厨房，王嬷嬷说生姜能驱寒，是不是也能防疫？”
朱标与沈然对视一笑。朱标道：“既然你有兴趣，便让沈先生每日教你半个时辰。但有一条，不许耽误读书。”
“儿臣遵命！”朱雄英挺首小身板，像得了天大的赏赐。
自此，东宫多了道有趣的景致：七岁的皇太孙跟着沈然在药圃里认药材，小手笨拙地扒开泥土看板蓝根的根；拿着小毛笔，在《防疫要略》的空白处画些歪歪扭扭的小人，有的在洗手，有的在戴香囊。马皇后见了，总笑着对朱元璋说：“这孩子，怕是要成个小医官了。”
朱元璋却捻着胡须道：“懂医好。知道民生疾苦，将来才能当个仁君。”他接过朱雄英画的“防疫图”，见上面用朱砂画了个大大的太阳，旁边写着“晒太阳杀小虫子”，忍不住哈哈大笑，“说得对！这道理，比太医讲的还明白！”
五月端午，宫中按例要挂艾草、喝雄黄酒。朱雄英却捧着自己写的“防疫三字经”跑遍各宫：“祖母，儿臣编了新口诀——‘端午到，挂艾蒿；勤洗手，病不找’！”“王叔，你看这个，‘吃粽子，要洗手；喝黄酒，莫贪口’！”
朱棣看着侄子递来的纸片，上面的字迹歪歪扭扭，却透着一股认真劲儿。他捏着纸片的手指微微用力，面上却笑道：“雄英真聪明。回头王叔让人把这三字经刻在木牌上，挂在北平的军营里。”
朱雄英眼睛一亮：“真的吗？那北平的士兵叔叔都能看到了？”
“自然。”朱棣摸了摸他的头，眼底却掠过一丝复杂。这孩子，像极了朱标年轻时的样子，温和里带着不容置疑的韧性。
当晚，朱雄英发起了高烧，小脸烧得通红，嘴里还念叨着“板蓝根……煮水喝……”。朱标夫妇急得不行，沈然赶来诊脉，说是外感风寒，并无大碍，开了汤药。
喂药时，朱雄英迷迷糊糊地抓住朱标的手：“父皇，儿臣是不是招了小虫子？儿臣没好好洗手……”
朱标心疼地擦去他额头的汗：“不是的，是风吹着了。雄英己经做得很好了。”
马皇后守在床边，见朱雄英喝了药睡熟，轻声对朱标说：“这孩子太懂事，反倒让人心疼。你别给太大压力，他毕竟还是个孩子。”
朱标点头：“儿臣明白。教他防疫，是想让他知道，当皇帝不仅要懂权谋，更要懂民生。就像父皇说的，百姓安康，江山才稳。”
沈然在一旁收拾药箱，闻言接口道：“太孙殿下天资聪颖，今日在药圃，还问臣‘为何云南多瘴气’，可见心思己不止于认药材。假以时日，必能理解殿下的苦心。”
窗外的月光洒进殿内，照在朱雄英恬静的睡脸上。朱标轻轻为他掖好被角，心中忽然涌起一股暖流——他曾在病榻上渴望的安宁，如今正以另一种方式，在儿子身上延续。而那本被朱雄英画得满满当当的《防疫要略》，仿佛成了一条无形的线，将祖孙三代的心意，将朝堂与民间的期盼，紧紧连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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