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天的雨下了三天。
沈然站在太医院的回廊下,看着檐角的水流串成珠帘,打湿了青石板上未干的血痕。三天前偏殿那场火,烧掉了半座回廊,金砖地上的焦痕像块丑陋的疤,锦衣卫正在用小刀刮那些嵌进砖缝的硫磺渣。
“沈先生,这是从胡府抄出的账册。”一个面生的校尉捧着木盒进来,腰间的牌子还挂着新磨的毛刺。沈然掀开盒盖,最上面的账册封皮印着莲花纹,与漕运码头的税吏玉带如出一辙。他指尖划过“五月初三,发往北平的药材十车”的字样,墨迹边缘泛着淡淡的紫——那是用胭脂花汁调的墨,遇水会显色。
王砚抱着药篓从外面进来,裤脚沾着泥点:“先生,御药房的附子都查验过了,其中三成掺了草乌。”少年的指尖被药汁染得发黑,“李医官的住处搜出这个。”他摊开手心,是枚青铜令牌,上面刻着“北镇抚司”,边缘却有道月牙形的缺口。
沈然忽然想起扬州那个蒙面人的令牌。漕运副总管的令牌背面,也有个相同的缺口。
雨停时,朱元璋在奉天殿召见了沈然。老皇帝穿着素色常服,案上堆着胡惟庸的供词,朱砂笔在“燕王”二字上画了三个圈。“朕派你去北平。”朱元璋的指甲叩着案面,“胡惟庸供出燕王府有个‘莲池’,你去看看那池子里养的是什么鱼。”
沈然接过密旨时,瞥见案角的鎏金香炉里插着三炷沉香,烟柱首得像根线——那是只有在祭祀时才用的“定魂香”,据说能让说谎者心神不宁。
离开皇宫时,朱标的贴身太监在角门等他。“太子殿下让奴才送样东西。”太监递过个锦囊,里面是半枚玉佩,龙纹的断口正好能和秦王府的玉印残片对上。“殿下说,去年秦王‘病薨’前,曾托人给东宫送过封信,只说‘莲花开过了头’。”
沈然把玉佩揣进袖中,那里还藏着王砚找到的令牌。两枚令牌的缺口拼在一起,正好是朵完整的莲花。
傍晚的应天城飘着药香。沈然路过“回春堂”时,看见门板上贴着新写的“歇业”告示,墨迹还没干。他记得这家药铺的掌柜上个月刚被提拔为太医院的吏目,此刻门板缝里却透出点微弱的光。
推开门时,药香里混着血腥味。掌柜倒在药碾子旁,胸口插着把银匕,匕柄刻着个“燕”字。他手边的账本翻开着,最后一页画着幅潦草的地图,标注着应天城外的七座粮仓,每个粮仓旁都画着个小小的莲花。
“先生快看。”王砚从掌柜的指甲缝里抠出点粉末,放在火折子上一燎,立刻腾起幽蓝的火苗,诗桐在这儿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是假麝香磨的粉。”少年忽然指向账本夹层,那里夹着张纸条,上面用朱砂写着“初七,漕船过瓜洲”。
沈然想起今天正是初七。
他们赶到漕运码头时,最后一艘漕船正要解缆。船头插着的黄旗被风吹得猎猎响,旗角绣着的莲花在暮色里若隐若现。王砚纵身跳上跳板,沈然紧随其后,刚站稳就被两个水手拦住,他们腰间的铜扣闪着冷光——是北平左卫的军服纽扣。
船舱里堆着盖着帆布的木箱,沈然掀开一角,里面装的不是药材,是用油布裹着的火药桶,桶身上印着“苏州织造局”的字样。最底下的木箱里露出半截锦缎,上面的莲花纹比胡府账册上的更精致,花瓣里还藏着细小的金丝。
“把他们拿下!”船尾传来个沙哑的声音。沈然回头,看见个戴着斗笠的人,手里的弯刀在月光下泛着寒气。那人摘下雨笠,露出张布满疤痕的脸——是扬州那个跛脚掌柜,只是此刻他的左腿笔首,哪里有半分跛相。
“没想到吧,沈先生。”掌柜的笑声像磨铁,“胡丞相不过是颗棋子,真正的局,从燕王就藩那天就开始了。”他挥刀砍来,沈然侧身躲过,弯刀劈在火药桶上,溅起的火星落在帆布上,立刻烧出个小洞。
王砚抓起药篓里的硫磺粉撒过去,掌柜的呛得后退半步。沈然趁机踹翻旁边的木箱,假麝香滚落一地,与火药混在一起。“你可知这船上装的是什么?”沈然盯着他的眼睛,“是要炸了应天的水门,给燕王的大军开路。”
掌柜的脸色骤变,突然从怀里掏出个火折子就要点燃。王砚甩出药杵砸中他的手腕,火折子掉进水里,溅起一串火星。这时岸边传来急促的马蹄声,锦衣卫的火把像条火龙,正沿着河岸追来。
“走!”沈然拽着王砚跳上旁边的小渔船。船刚划出去不远,就听见身后传来巨响,那艘漕船在火光中炸开,碎片溅到水面上,映得半边天都红了。
王砚趴在船舷上吐了半天,抬头时看见沈然手里捏着块从掌柜身上扯下的锦缎。月光照在上面,莲花纹里的金丝拼成了个“燕”字。“先生,他们为什么要费这么大劲?”少年的声音带着哭腔,“胡惟庸都倒了……”
沈然望着远处应天城的灯火,那些灯火在雨雾里忽明忽暗,像极了棋盘上的棋子。“因为胡惟庸只是个开始。”他把锦缎折好塞进怀里,“燕王要的,从来都不是漕运,是这整座江山。”
小船划过秦淮河时,沈然看见岸边的柳树上挂着个灯笼,灯笼面画着朵莲花。他忽然想起朱标给的那半枚玉佩,此刻正贴着心口发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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