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楼东边的客房，推开门的瞬间，一股和楼下客厅如出一辙的清冷气息便扑面而来。布置简首到了极致，甚至透着几分刻意的疏离。一张单人床靠墙放着，铺着熨烫得没有一丝褶皱的洁白床单，上面叠着方方正正的被子，像块规整的豆腐。床尾立着一个深棕色的木衣柜，柜门上的漆水光亮，看得出常被擦拭，却也透着经年累月的沉旧感。靠窗的位置摆着一张书桌，配着一把椅子，桌面干净得能映出人影，连支笔都没有。西周墙壁是纯粹的雪白，空无一物，没有挂画，没有照片，甚至连一道多余的划痕都找不到，像个刚粉刷好的空房间，拒绝一切生活痕迹的停留。
张姐的脚步声很快在走廊响起，她端着一个托盘进来，上面放着换洗衣服——一套崭新的棉质睡衣裤，米白色，布料柔软，领口和袖口缝得细密工整，却看不到任何品牌标签，像是特意定制的。旁边还放着折叠整齐的毛巾、全新的牙刷和一管牙膏，都是最普通的样式。她的动作麻利得像在执行命令，放下东西时托盘与桌面碰撞发出轻微的声响，全程却始终低着头，目光死死盯着地面，仿佛我的存在会灼伤她的眼睛，没有任何眼神交流，放下东西便立刻转身，脚步急促地退了出去，关门声轻得几乎听不见，却透着一股“避之唯恐不及”的意味，仿佛我是什么沾染了晦气的瘟疫源。
浴室里，我拧开淋浴开关，温热的水流“哗”地倾泻而下，冲刷着紧绷的身体。水流漫过脖颈，顺着脊背往下淌，带走了一身的尘土、巷子里沾染的灰屑、额角渗出的冷汗，还有那些混杂着屈辱与恐惧的泪痕。氤氲的水汽模糊了镜面，我伸手抹了把玻璃，看着镜中那张脸——依旧苍白，眼下泛着淡淡的青黑，嘴唇没什么血色，可那双眼睛里的情绪却变了，褪去了之前的慌乱与怯懦，只剩下一种近乎陌生的平静，像暴风雨过后趋于沉寂的湖面。林晚晚……我在心里默念着这个名字，那些属于她的、被轻视被践踏的人生，从今晚起，该彻底结束了。
洗完澡出来，房间里的空气似乎都清新了些。书桌上放着一个白瓷碗，里面是冒着热气的白粥，熬得软糯绵密，旁边配着一碟小酱菜，青绿色的萝卜条切得细细的，看着就清爽。清淡得不能再清淡，却恰好熨帖了空了许久的胃。我沉默地坐在椅子上，一勺一勺慢慢喝着，温热的粥滑过喉咙，胃里渐渐升起一股暖意，积攒了一整天的疲惫感如同涨潮的海水，猛地汹涌袭来，压得人抬不起眼皮。
倒在床上时，洁白的床单带着阳光晒过的干燥气息，混合着淡淡的洗衣粉味，意外地让人安心。身体沉得像灌了铅，每一块肌肉都在叫嚣着疲惫，可神经却还在高度紧张后的余波里漂浮，作者“废墟造梦师”推荐阅读《我绿我自己？首长爹震怒中》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无法彻底放松。黑暗中，各种画面不受控制地在脑海里闪现：陆振军在巷口那副失魂落魄、仿佛天塌地陷的绝望眼神；林国栋那双深不可测、永远带着审视意味的眼睛；张姐转身时嘴角那一闪而过的鄙夷……
但这些纷乱的碎片很快就被更清晰的念头取代——是口袋里那几张被攥得发皱的、轻飘飘的十几块钱，是傍晚在馄饨摊前因为掏不出粮票而被摊主打量的窘迫，是筒子楼里王婶隔着窗户投来的、带着嘲讽的刻薄嘴脸，还有刚才车窗外掠过的、属于八十年代的街头夜景，霓虹灯牌在黑夜里闪烁，路边摊的吆喝声此起彼伏，处处都透着一股躁动不安的活力，也藏着无数尚未被发掘的机会……
钱。
自由。
出路。
这三个词像黑暗中突然亮起的三盏灯塔，光芒刺破混沌，瞬间驱散了所有纷乱的思绪，在脑海里变得无比清晰，也无比迫切。它们像三颗沉甸甸的石子，落在心湖深处，漾开一圈圈坚定的涟漪——无论林国栋的目的是什么，无论陆振军的疯狂会带来什么，我必须为自己找出一条能站稳脚跟的路。
林国栋这座看似坚不可摧的大山，能为我挡住陆振军此刻的疯癫，能提供一个暂时遮风避雨的角落，却护不了我一世的周全。他的庇护从来都带着无形的枷锁，藏着难以言说的权衡——或许是为了林家的颜面，或许是为了某种尚未可知的算计，终究给不了我真正想要的东西。
那种不必仰仗任何人、不必看任何人脸色的自由，那种靠自己双手挣来的、旁人夺不走的尊严，他给不了。过去的林晚晚困在身份与情感的牢笼里，活得卑微又狼狈，而现在的“我”，绝不能重蹈覆辙。
属于我的路，必须靠自己一步一步踩出来。钱或许不是万能的，但在这个处处需要票证、处处讲究实际的年代，它是撬开困局最实在的工具，是支撑起尊严最可靠的基石。每一分钱，都要靠自己挣；每一步路，都要用汗水和智慧铺。这条路或许泥泞，或许陡峭，但只有走在这样的路上，脚底才会踏实，心头才会安稳。
必须靠我自己，用钱，一点一点，一步一步，硬生生砸出一条属于“我”的出路！
带着这个无比清醒、甚至带着几分狠劲的念头，积攒了太久的疲惫终于彻底战胜了紧绷的神经。眼皮重得像黏了铅块，意识如同被卷入漩涡，一点点沉入无边无际的黑暗里。那些纷乱的思绪、尖锐的恐惧、迫切的渴望，都在这深沉的睡眠中暂时蛰伏，只留下身体在疲惫中缓缓舒展，等待着明天未知的挑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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