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穿着深蓝色棉布罩衫的女人闻声从厨房走了出来，罩衫领口绣着圈细巧的白边，外面系着条半旧的米白色围裙，边角处洗得有些发皱。她约莫五十多岁，头发用一根乌木簪子绾得一丝不苟，露出光洁的额头，脸上带着常年操持家务留下的细微纹路。
看到玄关处的林国栋，她立刻停下脚步，微微欠了欠身，脸上堆起恰到好处的恭敬笑容：“首长，您回来了。”话音刚落，目光便自然地扫过来，落在我身上。那笑容像是被按了暂停键，瞬间凝固在嘴角，眼睛微微睁大，瞳孔里盛满了毫不掩饰的惊愕，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景象。随即，那惊愕里又悄悄渗进一丝鄙夷，藏在眼角的细纹里，虽只一闪而过，却尖锐得像根细针——她显然认得“林晚晚”，也多半听了不少关于这位“首长千金”那些不光彩的传闻。
“张姐，”林国栋的声音不高不低，恰好打断了她毫不掩饰的打量，“收拾一下二楼东边那间客房。再准备点清淡的夜宵，送上去。”
“是，首长。”张姐像是猛地回过神，迅速敛起脸上的神色，垂下眼睑应道，语气里的恭敬分毫不差。可转身时，她的目光还是飞快地掠过来，在我那件洗得发白、袖口磨出毛边，甚至裤腿沾了点灰尘的工装外套上打了个转，那眼神里的惊疑不定藏不住——大约是想不通，这位声名狼藉的林家小姐，怎么会以这副模样出现在首长的私宅里。她没再多看，脚步匆匆地转身上了楼梯，木楼梯被踩得发出轻微的吱呀声。
林国栋这才第一次正眼看向我。他的目光在我脸上停留了几秒，从满是泪痕的眼角，到微微泛红的脸颊，再到紧抿的嘴唇，像是在审视一件需要评估状态的物品。那双深邃的眼睛里情绪难辨，没有关切，也没有责备，最终只是几不可察地蹙了下眉，抬手指了指楼梯的方向：“上去吧，洗个热水澡。张姐会给你拿换洗衣服。”
没有半句嘘寒问暖，没有一丝久别重逢的温情，更没有提及刚才巷子里的惊心动魄。他的语气平淡得像在吩咐下属，态度里带着一种程序化的疏离，仿佛我不是他的女儿，只是个需要暂时收容、免得在外惹出更大麻烦的“物件”。
心里那点刚才被“父亲的雷霆”勾起来的、微弱得近乎可笑的期待，像是被针尖轻轻一扎的气球，“嗤”地一声，彻底瘪了下去，连带着那点残存的暖意也消散无踪。也好。这样公事公办，省去了所有虚情假意的寒暄，反而更轻松，更符合我们之间早己冰封的关系。
我沉默地垂下眼，避开他那双探究的目光，点了点头，没说一个字，转身径首走向楼梯。木质的台阶被磨得光滑，踩上去发出轻微的声响，一步步往上走，像是在走向一个暂时的、却依旧冰冷的囚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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