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厢里的沉默像被抽走了所有空气，浓稠得令人窒息。只有引擎平稳的低鸣，和轮胎碾过路面时发出的、单调而持续的沙沙声，在这密闭空间里反复回荡，敲打着紧绷的神经。林国栋坐在副驾驶位置上，脊背挺得笔首，像一株扎根在岩石里的古松，沉默得如同窗外掠过的山峦。他始终没有回头，也没有说一个字，可这沉甸甸的沉默，却比任何疾言厉色的质问都更让人坐立难安，仿佛有无数双眼睛在暗处窥视，将每一寸细微的情绪都暴露无遗。
他到底在想什么？
这个问题像根细密的针，在我心头反复穿刺。把我带回来，是为了在陆振军面前保住林家的体面，维护他身为首长的威严？还是……在那层冰冷的外壳下，真的藏着一丝作为父亲的、对女儿的关心？原主记忆里关于父亲的碎片，大多是寒冬般的冰冷——不苟言笑的脸庞，严厉到近乎苛责的眼神，还有提及“林晚晚”时那难以掩饰的失望。可那个雨夜里，他宽厚温暖的手掌攥住她冰凉小手时的触感，那种无需言说的安全感，又如此真实地烙印在灵魂深处，像寒夜里一星微弱却执拗的火光。
两种截然不同的认知在脑海里激烈碰撞，像两列失控的火车迎面相撞，搅得我心神不宁，指尖无意识地抠着座椅的皮革纹路，留下几道浅浅的白痕。
车子并没有驶向我记忆中那栋位于军区大院最深处、青砖红瓦、门口常年站着哨兵的首长小楼——那地方象征着至高的权力和森严的等级，每一块砖都透着生人勿近的威严。而是在一个路口缓缓转弯，拐进了一条相对僻静的林荫道。两旁的梧桐树长得枝繁叶茂，粗壮的树干在夜色里投下斑驳的影子，枝叶交错着遮住了大半天空。最终，车子停在了一栋灰白色的三层小楼前。门口没有荷枪实弹的警卫，只有两盏带着铜锈的老式路灯，散发着昏黄柔和的光晕，在地上铺出两片温暖的光斑。这里比大院核心区域安静得多，少了那些无处不在的审视目光，空气里都透着一种……近乎私密的松弛感。
“到了。”林国栋推开车门，声音低沉得像投入深潭的石子，没什么波澜。
我跟着下了车，晚风吹过，带着梧桐树叶特有的清苦香气，拂过发烫的脸颊，稍稍吹散了些车厢里的沉闷。林国栋没有看我，径首走到楼门口，从口袋里掏出一串钥匙。钥匙串碰撞着发出轻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他选了其中一把插进锁孔，“咔哒”一声，门开了。门内立刻透出温暖的橘黄色灯光，还夹杂着一股淡淡的、类似医院消毒水的干净气味，不刺鼻，反而让人莫名地静了些。
走进玄关，头顶的感应灯应声亮起，光线柔和地铺满整个空间。房子很大，挑高也足，却显得有些空旷。米白色的墙壁干净得没有一丝污渍，深棕色的木地板被打磨得光滑发亮，能隐约映出人影。客厅里的陈设简单到了极致，甚至可以说是冷清——一组深灰色的布艺沙发，扶手处有些轻微的磨损，看得出有些年头了；一张透明的玻璃茶几，边缘磨得有些圆润；角落里放着一台外壳有些泛黄的电视机，款式明显是几年前的旧款。没有挂画，没有绿植，没有任何能体现主人喜好的装饰，连沙发上的抱枕都摆放得整整齐齐，像是从未有人动过。这里干净得如同一间精心维护的样板间，却也冰冷得……像间随时等待审讯的空房，没有半点生活的烟火气，连空气都仿佛是凝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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