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咬下嘴唇时，尝到了点隔夜的咸菜味。前一晚的雨把石板路洗得发亮，晨光斜斜地打在水洼里，照出我捏着衣角的手——掌心的汗把蓝布褂子的袖口洇出深色的印子。伸出去的手在半空中顿了顿，最终还是落在周丽摊开的掌心里，她的指甲修剪得圆润，暗红指甲油在阳光下泛着油光，触到我指节上的茧子时，像被砂纸磨过似的缩了缩。
"看货是应该的。"周丽的笑纹里还沾着点晨露的潮气，"明天上午十点，写字楼门口有石狮子，很好找。"她转身时，高跟鞋跟敲在水洼边缘，溅起的水珠落在我胶鞋上，凉得像块冰。
回家的路上，三轮车轴又开始"吱呀"叫。路过废品站时，老王头正蹲在磅秤旁数铁皮，见我经过就喊："丫头，昨天收的铜丝还在，要做发卡托不？"我摇摇头，车斗里的碎花裙被我用塑料袋裹了三层，生怕沾上灰尘。
夜里数钱时，铁皮饼干盒的锁芯又卡住了。我用猪油抹了三次钥匙，才"咔嗒"一声拧开。硬币倒在床板上的声音格外响，壹分的硬币边缘都磨圆了，贰分的背面印着的麦穗图案己经模糊。数到第五遍，还是六十二块三——毛票用红皮筋扎了三捆，最底下压着张皱巴巴的五块纸币，是上个月卖蛤蜊油攒下的大额票子。
"孙婶，您看......"我站在房东家门槛外，手指绞着衣角。孙老太正坐在竹椅上纳鞋底，老花镜滑到鼻尖上，银簪子在花白的头发里闪了闪。"借二十？"她把针线往布鞋底上一扎，"你那小生意能赚回来？"我赶紧说："一周还二十五，加五块利息。"她盯着我看了半晌，从蓝布围裙口袋里摸出个手绢包，层层打开，露出两张十元纸币，边角挺括得像新的。"丫头，别跌了跟头。"她的指甲盖带着点黄，捏着钱的手微微发抖。
第二天清晨，我把钱仔细地塞进贴身的布袋里，布袋系在裤腰上，隔着布都能摸到硬币硌得慌。坐公交车去中山路时，售票员的票夹"啪"地打在我胳膊上，"买票！"我慌忙掏钱，布袋的绳结解了半天，引得周围人首看。车窗外，平房渐渐变成了楼房，墙面上的"改革开放"标语越来越新，我的心跳也跟着加速。
丽华商贸所在的写字楼是浅灰色的，玻璃门擦得能照见人影。我站在门口把胶鞋在台阶上蹭了又蹭，鞋帮上的泥还是留了道印子。穿红西装的前台抬起头，睫毛涂着蓝黑的睫毛膏："找周经理？"她的声音像含着块糖，甜得发腻。
展厅里的灯亮得晃眼。货架上的连衣裙挂得整整齐齐，领口的蕾丝在灯光下泛着银光。穿白衬衫的售货员正给个卷发女人递牛仔裤，"这是喇叭裤，广州刚到的。"女人用指尖弹了弹裤腿，"多少钱？" "三十五。"我的心猛地一跳——周丽说批发十五，这利润比我想的还高。
周丽从办公室出来时，穿了件米色西装，比昨天的藏青裙装更显利落。"来了？"她带我往仓库走，高跟鞋敲在水磨石地上，声音清脆。仓库的铁门拉开时，"哐当"一声，扬起的灰尘在阳光里跳着舞。靠墙的货架上，双卡录音机的黑色外壳锃亮，旁边堆着的折叠伞印着女明星头像，笑得格外甜。"这傻瓜相机，"周丽拿起个银灰色的盒子，"百货大楼标价一百二，我们拿货八十。"我凑过去看，镜头上的玻璃亮得能照见自己的脸，小得像颗纽扣。
"签吧。"周丽把协议推过来，钢笔是银色的，笔帽上刻着"英雄"。我握着笔的手有点抖，"我"字的撇拉得老长。交押金时，八十块钱摊在桌上，纸币和硬币放得整整齐齐，周丽数钱的动作很快，指尖划过硬币的声音像在数数。
提货单上的格子填得满满当当。我在仓库里挑货，连衣裙选了浅黄和淡紫，都是小姑娘喜欢的颜色。太阳镜要了茶色和墨色，镜片比我之前卖的厚不少。电子表选了带日历的，周丽说这个时髦。仓库管理员搬货时，纸箱"咚"地砸在我脚边，吓了我一跳——三百块的货，堆在三轮车上像座小山。
蹬着三轮车往回走时，帆布棚都被压得往下塌了些。路过中学门口，我把车停在老地方，刚把连衣裙挂起来，就有女生围过来。"这裙子多少钱？"扎马尾的姑娘伸手摸蕾丝，我报了"二十五"，她吐了吐舌头，"太贵了！"一上午，问的人多，买的人少。太阳镜卖了两副，电子表卖了一块，收的钱零零散散。
傍晚收摊时，我蹲在路边算账。卖货收入五十西，按分成该给公司二十七，但成本价算下来，我实际只赚了十三。风把红绒布吹得盖住了电子表，我看着纸箱里剩下的九件连衣裙，忽然想起孙老太的话。车轴又开始"吱呀"叫，这次我听得格外清楚，像在叹口气。
必须改变策略！这个念头冒出来时，我把最后一块电子表塞进箱子，决定明天去百货大楼门口试试——那里的人，或许肯花这个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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