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重新转向赵金花，刻意放缓了呼吸，让语气里的波澜彻底沉淀下去，甚至还刻意牵了牵嘴角，漾出一抹极淡的笑意。那笑意像一层薄冰，轻轻覆在平静的湖面，恰好能掩饰住刚才那场小风波留下的微澜，仿佛刚才赵金花那句带着试探的话，真的就像一阵风，吹过就散了。
“赵姐，”我清晰地开口，声音平稳得像是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谢谢您刚才递过来的粮票，这份情我心里记下了。不过，馄饨钱是另一回事，该给的还是得给。”
这次我没再给她推拒的机会，手首接伸进斜挎在肩上的旧布口袋——那是原主身上唯一的随身物。指尖触到几张薄薄的纸币和几枚硬币，摸索着数出一毛五分钱，是那种带着粗糙纹路的旧版纸币，边角都有些磨圆了。我捏着钱，动作利落地放在她烟摊角落那堆零钞旁边，纸币和硬币碰撞，发出清脆的“叮当”声，态度明确，不容置喙。
赵金花的目光在那几张毛票上顿了顿，又抬眼看向我。她眼尾微微上挑，原本就带着几分世故的眼神里，玩味像水里的墨汁一样晕开，又添了几分实打实的意外，像是没想到我会这么“拎得清”。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像是在掂量我这突然转变的态度背后，藏着什么底气。她没再像刚才那样伸手推，只是扯了扯嘴角，露出点意味深长的笑：“行，妹子倒是个爽快人，不拖泥带水。那姐就不跟你客气了。”说着，用涂着廉价指甲油的手指，把钱捻起来，随手塞进了烟摊抽屉里。
正说着，旁边的馄饨摊传来“咚”的一声闷响。是老张头，他端着个粗瓷大碗，面无表情地走过来，重重地把碗往我面前那张油腻的小方桌上一放。桌面似乎都震了震，桌上散落的几粒瓜子壳跳了跳。
我低头看了看那碗馄饨。清汤寡水的，表面浮着几点星星点点的油花，还有几根蔫蔫的葱花，颜色都有些发黄。碗里的馄饨不多，十几个的样子，一个个圆滚滚地沉在底下，又被汤浪推着轻轻晃。能看出来皮特别厚，鼓鼓囊囊的，咬开估计也没多少馅。更显眼的是，碗的边缘缺了个小豁口，像是被磕碰了无数次。
刚才被打断的饥饿感，此刻像潮水一样重新涌了上来，瞬间淹没了其他情绪。胃里空得发慌，隐隐发疼，叫嚣着要填点东西进去。我没多想，伸手拉过旁边那条矮板凳——板凳腿看着都有些歪斜，一拉就发出“吱呀”一声呻吟，像是随时会散架。我不管不顾，坦然地坐了下去，凳面冰凉，还带着点黏腻的触感。
周围几道窥探的目光还没完全收回去，有好奇，有打量，还有点看好戏的意味，像细小的针，扎在身上。但我刻意忽略了那些视线，就当没看见。桌上放着个铝制的勺子，边缘都发黑了，勺柄上油腻腻的，估计从来没认真洗过。我拿起来，指尖能感觉到那层滑腻。舀起一个馄饨，热气腾腾的，带着点淡淡的面香和若有若无的肉味。我对着馄饨轻轻吹了吹气，等热气散了些，才送进嘴里。
牙齿咬下去，果然，皮又厚又紧实，得用点力才能咬破。里面的馅少得可怜，大概就指甲盖那么点，肉味很淡，几乎尝不出什么鲜味，好像还混了不少面粉。汤更不用说了，除了明显的盐味，几乎没有别的调料味，连点酱油香都没有。
可就是这样一碗在现代社会我绝对不会碰的馄饨，此刻却像珍馐美味。这是我穿越到这个连收音机都算稀罕物的陌生年代后，吃到的第一口热食。温热的汤汁顺着喉咙滑下去，像一股暖流，缓缓淌过火烧火燎的食道，落到空荡的胃里，那点暖意瞬间扩散开来，稍稍抚平了胃里的灼痛。
我吃得很快，几乎是一口接一口，但动作并不粗鲁。每一口都咀嚼充分，再慢慢咽下去。饥饿感像最好的调味料，让这碗寡淡无味的馄饨也变得有滋有味起来。不过十几分钟，一碗馄饨就见了底，连那点汤我都没剩，喝了大半，只剩下碗底一点残渣。
放下勺子，我长长地、满足地吁了口气，胸口都跟着松快了些。胃里有了东西垫底，那种发虚的感觉退了不少，身体好像也暖和了点，连带着力气都回来了几分。我从口袋里再数出一毛五分钱，递给旁边收拾碗筷的老张头。他接过钱，塞进腰间的钱袋里，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眼神淡淡的，甚至带着点不耐烦，好像我耽误了他做生意。
我没在意他的态度，站起身，又转向赵金花，对她点了点头：“赵姐，今天多谢了。”
赵金花正磕着瓜子，瓜子壳吐得桌上到处都是，见我打招呼，她抬起头，笑眯眯的，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客气啥呀妹子。以后要是路过，常来坐坐。”那笑容里，探究和好奇比刚才更浓了，像在看一个猜不透的谜。
我没再多说，对着她微微颔首，转身离开了这个小摊。身后那些原本低下去的议论声，在我走远几步后，又像潮水一样涌了上来，隐隐约约地飘进耳朵里，比刚才更大声，语气里带着的惊奇和揣测，几乎要溢出来。我没回头，脚步不停地往前走，心里清楚，从今天起，我在这个地方，大概己经成了个小小的“话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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