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透过哥特式彩窗斜切而入，将图书馆三层染成琥珀色。我蜷缩在临窗的橡木长桌前，钢笔尖悬在泛黄的稿纸上迟迟未落，墨汁在纸面洇出星云状的暗斑。远处打印机发出间歇性嗡鸣，像是某种古老仪式的背景音。
"沈知夏。"
这声呼唤裹挟着松针般冷冽的气息穿刺耳膜，我后颈寒毛倒竖。抬头时，陆沉修长的指节正叩击着我昨夜修改的稿纸，牛皮纸封面上凝结着咖啡渍，在夕阳下宛如干涸的血迹。
他落座的动作优雅得像黑豹收爪，却让整个阅览室的气压骤然降低。几个偷瞄这边的学生慌忙低头，翻书声里混着此起彼伏的倒吸气。
"第17页。"他翻动稿纸的沙沙声格外清晰，"男主角抱着失血过多的女主跳下瀑布，在暗流中接吻时触发记忆闪回？"
我攥紧钢笔，笔尖在"暗流"二字上戳出墨洞。三天前在古籍区发现的矿洞平面图突然浮现脑海——那些用红笔标注的暗河支流，与父亲遗物中泛黄的救援报告惊人重合。
"还有这里。"陆沉苍白的手指划过某段文字，"靠山洞壁画的荧光苔藓恢复记忆？你以为在写《夺宝奇兵》同人？"
角落里传来压抑的嗤笑。我盯着他腕表折射的光斑，忽然发现表盘内侧刻着极小的"S.C.1999"——与父亲安全帽上的编号后缀完全一致。
"陆学长不觉得..."我听见自己沙哑的声音刺破凝固的空气，"现实往往比虚构更荒诞吗？"
他挑眉的动作牵动眼尾泪痣，这个微表情在后来无数个午夜梦回时依然清晰如烙铁。我推开稿纸，露出压在下面的旧报纸复印件。1999年7月17日的《晨星日报》，头版头条是"青岩矿难救援队副队长沈明德殉职"的讣告。
"二十三年前，青岩矿井发生过瓦斯爆炸引发的透水事故。"我的指甲深深掐入掌心，"九名矿工被困在暗河交汇处的避险硐室，靠啃食荧光苔藓和钟乳石渗水存活了十七天。"
陆沉的瞳孔骤然收缩，这微不可察的波动被我精准捕获。他身后的彩窗忽然透进一缕诡谲的紫光，将报纸上父亲的照片染成青灰色。那张与我眉眼七分相似的面容，此刻正隔着时光与我们对视。
"救援队打通的生命通道..."我抽出夹在笔记本里的工程图纸复印件，"正好经过一段地下暗河。最后只有三人幸存，因为他们..."钢笔尖重重戳在某个坐标点，"记住了水流的方向。"
死寂中，打印机突然爆发出刺耳的嗡鸣。出纸口缓缓吐出一张泛着荧光的纸，我瞥见"萤火虫不会在黑暗中迷失"的字样——与昨夜收到的匿名传真如出一辙。
"所以你把纪实文学包装成狗血言情？"陆沉忽然冷笑，修长手指捏起那张诡异的打印纸，"知道校史馆为什么封存矿难档案吗？因为那些荧光苔藓..."他俯身逼近，松木香混着危险气息扑面而来，"会让人产生致幻记忆。"
我的后背撞上冰冷石墙，百叶窗的光影在他脸上切割出明暗交错的面具。当他抽走我指间的钢笔时，金属笔帽突然弹开，一缕荧蓝液体顺着笔尖滴落，在图纸上晕染出北斗七星图案。
"你！"我猛地抓住他手腕，却被他反手扣住命门。肌肤相触的瞬间，某种加密摩斯密码的震动频率从他脉搏传来——哒、哒哒、哒，正是父亲遗留的怀表走针节奏。
对峙被突如其来的手机震动打断。陆沉瞥见屏幕后神色骤变，甩开我时力道大得让钢笔脱手飞出。笔尖划过空中时甩出的荧蓝墨点，在夕阳中化作转瞬即逝的流萤。
"重写。"他将稿纸摔在桌上，转身时大衣下摆扫落那叠矿难资料，"否则别想通过初选。"
我弯腰拾资料的瞬间，瞳孔猛地收缩——报纸上父亲的照片旁，不知何时多出一行用荧光笔写的俄文："Смерть лжецам（说谎者死）"。字迹边缘的晕染方式，与上周出现在储物柜的恐吓信完全相同。
"等等！"我攥住他衣摆，"你认得这个吗？"
陆沉回头的刹那，整排书架突然传来齿轮转动的异响。我们同时转头，看见G-17区顶层的《永乐大典》仿本正在自动移位，露出背后锈迹斑斑的保险柜。柜门密码盘泛着幽绿冷光，赫然是北斗七星阵列。
他疾步上前查看时，我注意到他后颈有道蜈蚣状疤痕——与父亲救援服领口露出的伤痕形状完全吻合。记忆碎片突然拼凑：母亲临终前攥着染血的工牌，反复呢喃的"七星连珠"，还有陆沉总在雨天佩戴的翡翠袖扣，此刻正在暮色中泛着与荧光苔藓相同的光泽。
"别碰！"我厉声喝止他伸向密码盘的手，"这是压力感应装置！"
话音未落，整座图书馆的照明系统突然熄灭。应急灯亮起的瞬间，我们看见彼此苍白的脸被染成诡谲的青色。保险柜发出机械运转的嗡鸣，柜门缓缓开启时涌出刺鼻的硝石味——与程砚秋手帕上的气息一模一样。
"退后！"陆沉将我拽到身后，这个保护性动作让我浑身僵硬。柜内躺着本焦黑的日记，封皮上用金线绣着"沈明德工作日志"的字样。当我的指尖触到碳化页角时，整本书突然自燃，跃动的火苗中浮现出父亲扭曲的字迹："他们不是矿工..."
陆沉迅速脱下大衣扑灭火苗，但那些字迹己随着灰烬消逝。我们跪坐在呛人的烟雾中对视，他眼中的震惊与恐惧再也无从掩饰。
"现在信了？"我抖开烧剩的残页，指着某段加密文字，"这是父亲自创的矿井密码，翻译过来是'小心穿白大褂的人'——而今天早上..."我从书包夹层抽出偷拍的监控截图，"你在医学院解剖室见过这个人吧？"
照片里穿白大褂的身影正在操作离心机，胸牌被刻意遮挡，但左手无名指上的翡翠戒指——与陆沉母亲遗物中的婚戒设计完全相同。
他的喉结剧烈滚动，这个破绽让我乘胜追击："当年参与救援的医疗队，佩戴的正是这种制式戒指。陆学长，你究竟在隐瞒什么？"
警报声骤然炸响。
我们被冲进来的保安分开时，陆沉突然将某样冰凉的东西塞进我掌心。那是枚青铜钥匙，柄部雕刻的萤火虫纹路正与我钢笔裂痕里的图案严丝合缝。他贴近我耳畔的低语裹挟着温热呼吸："今夜十点，旧校舍钟楼。"
我握紧钥匙，看着他在保安簇拥下离开。暮色彻底吞没图书馆时，我发现被烧毁的日记残页上，荧光笔写的俄文正逐渐变成血红色——就像那些永远洗不掉的矿工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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