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嗡——！”
那低沉而奇异的嗡鸣，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寂静的密道中漾开一圈无形的涟漪，随即又迅速被浓重的黑暗和潮湿的土腥味吞噬。流云捏碎“烬羽令”的手指微微颤抖，眼中是孤注一掷的决绝。他知道，这枚令牌碎裂的瞬间，便是将整个“烬羽”在京城的暗桩彻底暴露在风口浪尖之上，不死不休的猎杀，己然拉开序幕。
密道深处，幽绿的石光微弱地摇曳着，将谢景行惨白如纸的脸映照得如同鬼魅。他靠在冰冷的石壁上，胸前的衣襟被暗红的血渍浸透，每一次艰难的喘息都牵动着胸前那狰狞的“摧心掌”印，带来撕裂般的剧痛。蚀骨青的阴毒虽被强行压制，却如同附骨之蛆，在经脉中蠢蠢欲动，与摧心掌的霸道掌力交织在一起，疯狂地撕扯着他的生机。
他微微阖着眼，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两小片深重的阴影，遮住了眸底翻涌的滔天恨意和毁灭一切的疯狂。只有那紧抿的、毫无血色的薄唇，和搭在轮椅扶手上、因用力而指节泛白的手，泄露着他此刻承受着怎样的痛苦与煎熬。
昭阳站在他身侧半步之遥。方才那破釜沉舟的嘶喊似乎耗尽了她的力气，此刻只是沉默地站着，脊背挺得笔首，如同风雪中不肯折腰的青竹。幽光勾勒出她苍白的侧脸轮廓，脖颈上被扼出的红痕依旧刺目。她看着谢景行，看着他嘴角不断溢出的、刺目的鲜红，看着他胸前那触目惊心的掌印，看着他强忍剧痛却依旧不肯弯折的脊梁……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在她心底翻腾。
恨吗？恨他曾经的伪装，恨他方才的暴戾。
怨吗？怨他为何要将她卷入这万劫不复的深渊。
但更多的，是一种同病相怜的悲怆，一种被命运强行捆绑、唯有同舟共济才能求得一线生机的冰冷现实。
“咳咳……”谢景行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身体不受控制地痉挛了一下，更多的鲜血涌出嘴角，滴落在他素淡的青衫上，晕开一朵朵凄艳的血花。
“主子！”流云急得眼睛赤红，再次上前想要施救。
“别动！”谢景行猛地睁开眼，深潭般的眸子此刻布满了血丝，如同濒死的凶兽，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狠厉，“听！”
密道深处，一片死寂。
但很快，一种极其细微、却如同附骨之蛆般的声响，穿透了厚重的土层，隐隐传来！
“沙……沙沙……”
是挖掘声！还有……铁器刮擦石壁的刺耳噪音！
沈玠的人！他们竟然这么快就找到了密道入口，并且开始挖掘！他们要活埋这里！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攫住了所有人的心脏！
“走！”谢景行嘶哑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他强撑着想要推动轮椅，手臂却因剧痛而剧烈颤抖，根本无法发力！
“主子！我来！”流云立刻上前，双手抓住轮椅扶手，爆发出惊人的力量，推动轮椅在狭窄崎岖的密道中疾驰！
“跟上！”谢景行低吼，目光扫向昭阳和青黛。
昭阳猛地回神，一把拉住还在发愣的青黛，咬牙跟上。密道低矮，她不得不弯着腰，深一脚浅一脚地在黑暗中狂奔。身后，那挖掘和刮擦的声音越来越清晰，越来越近，如同死神的脚步，步步紧逼！
“快！再快！”流云的声音带着急迫，轮椅碾过碎石，发出刺耳的声响。
密道似乎没有尽头，只有无尽的黑暗和越来越浓重的压迫感。空气变得稀薄而污浊，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浓重的土腥味和血腥气。昭阳的肺部火辣辣地疼，双腿如同灌了铅，但她不敢停下，死亡的阴影如同实质般笼罩在身后。
“前面……有岔路！”流云的声音带着一丝喘息。
幽光尽头，密道果然一分为二，一条向左，一条向右，同样幽深黑暗，不知通向何方。
“走哪边？”流云急问。
谢景行闭着眼，似乎在极力感知着什么，额头上冷汗涔涔。片刻，他猛地指向左边：“左！有……水汽！”
流云毫不犹豫，推动轮椅冲入左侧岔道！昭阳和青黛紧随其后！
就在他们冲入左侧岔道后不到十息！
“轰隆——！！！”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从身后传来！伴随着石块崩塌的轰鸣和烟尘弥漫！他们刚刚经过的岔路口，被彻底炸塌！巨大的冲击波裹挟着碎石和尘土，如同怒涛般席卷而来！
“趴下！”谢景行厉喝！
流云猛地将轮椅侧翻，用自己的身体死死护住谢景行！昭阳也本能地将青黛扑倒在地！
“噗——！”碎石和尘土如同冰雹般砸落！昭阳只觉得后背一阵剧痛，喉头一甜，一股腥气涌上，又被她强行咽下！
烟尘弥漫，呛得人无法呼吸。密道剧烈地摇晃着，仿佛随时会彻底坍塌！
“咳咳咳……”昭阳剧烈地咳嗽着，挣扎着抬起头。借着幽光，她看到流云的后背被碎石划破，鲜血淋漓，但他依旧死死护着轮椅下的谢景行。而谢景行……他脸色灰败，嘴角的血迹更加刺目，显然刚才的冲击和强行感知方向，让他伤上加伤！
“主子！您怎么样？”流云的声音带着哭腔。
“……死不了……”谢景行的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他艰难地抬起手，指向岔道深处，“走……快……”
流云咬牙，不顾自己背上的伤，再次扶正轮椅，推动着向前。昭阳也挣扎着拉起青黛，继续前行。身后的塌方堵死了回路，也暂时隔绝了追兵，但前方的黑暗，依旧深不见底。
不知又走了多久，前方隐约传来潺潺的水声，空气也变得起来。密道似乎开始向下倾斜，坡度越来越陡。
“小心！”流云低喝一声，轮椅的速度陡然加快！
昭阳只觉得脚下一滑，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前扑去！她下意识地伸手乱抓，却只抓住一片冰冷的衣角——是谢景行轮椅后垂下的毯子！
“啊！”青黛的惊呼声响起！
三人连同轮椅，如同失控的滚石，沿着陡峭湿滑的坡道，朝着下方无尽的黑暗深渊，急速坠落！
天旋地转！冰冷的水汽扑面而来！失重的恐惧瞬间攫住了昭阳的心脏！她只能死死抓住手中的那片衣角，仿佛那是唯一的救命稻草！
“噗通！”
“噗通！”
“噗通！”
接连几声沉闷的落水声响起！
刺骨的冰冷瞬间包裹了全身！昭阳猛地呛了一口水，咸涩冰冷的水灌入鼻腔和喉咙，带来剧烈的咳嗽和窒息般的痛苦！她拼命挣扎着浮出水面，抹去脸上的水，惊恐地环顾西周。
这里似乎是一个巨大的地下溶洞！头顶是高耸嶙峋的钟乳石，滴滴答答地落下冰冷的水珠。脚下是深不见底的寒潭，幽暗的水面泛着诡异的磷光。他们落水的地方，是靠近岸边的一处浅滩。
“咳咳……殿下！殿下您没事吧？”青黛在不远处的水中扑腾着，惊慌失措地喊着。
“我……我没事！”昭阳喘着粗气，挣扎着向岸边游去。冰冷的潭水让她浑身发抖，牙齿都在打颤。
“主子！主子！”流云焦急的呼喊声带着前所未有的恐慌！
昭阳心头一紧，循声望去！只见流云正奋力将一个人影从水中拖向岸边浅滩——是谢景行！
他双目紧闭，脸色青紫，嘴角还在不断溢出鲜血，混合着冰冷的潭水，触目惊心！他胸前的伤口在水中浸泡后，更是显得狰狞可怖！整个人毫无声息，仿佛……
死了？！
这个念头如同冰锥，狠狠刺入昭阳的心脏！她连滚爬爬地冲过去，扑倒在谢景行身边！
“谢景行！谢景行！”她颤抖着手，去探他的鼻息。
微弱！极其微弱！几乎感觉不到！
“他……他怎么样了？！”昭阳的声音带着哭腔，看向流云。
流云脸色惨白，眼中是绝望的悲痛：“主子的心脉……本就受创……又强行压制余毒……再受此重创……寒水侵体……怕是……怕是……”
“不！不会的！”昭阳猛地打断他，一种巨大的恐慌和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瞬间淹没了她！她不能让他死！绝不能！他是揭开真相的唯一钥匙！是她在这绝境中唯一的盟友！他……他不能死！
“药！给他药！”昭阳嘶喊着，手忙脚乱地去翻流云身上的药瓶。
流云如梦初醒，慌忙掏出几个药瓶，将里面仅存的几粒珍贵药丸一股脑塞进谢景行口中，又拼命按压他的胸口，试图催动药力。
“咳咳……噗！”谢景行猛地咳出一大口混合着冰水的黑血！身体剧烈地痉挛了一下，终于缓缓睁开了眼睛！
那双深潭般的眸子，此刻黯淡无光，布满了血丝，仿佛蒙上了一层灰翳。他茫然地转动着眼珠，似乎用了极大的力气才聚焦在昭阳那张沾满水珠、写满惊惶的脸上。
“你……”他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微弱得几乎听不见，“……还没死……”
昭阳看着他睁开眼，看着他胸口微弱的起伏，那颗悬到嗓子眼的心才猛地落回实处，随之而来的是一股巨大的虚脱感和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喉咙哽咽，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主子！您感觉怎么样？”流云的声音带着哭腔和一丝希冀。
谢景行没有回答流云，他的目光依旧死死锁在昭阳脸上，仿佛要将她看穿。片刻，他极其艰难地、一字一顿地开口，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赵……明微……你……要什么？”
昭阳愣住了。要什么？在这生死一线、前路茫茫的绝境，他问她……要什么？
她看着他那双在幽暗磷光下依旧锐利、仿佛能洞穿人心的眼睛，看着他重伤濒死却依旧不肯放弃的执拗，看着他那被鲜血和寒水浸透的、狼狈却依旧挺首的脊梁……
所有的恐惧、迷茫、愤怒、不甘……在这一刻，如同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我要真相！”昭阳的声音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嘶哑和力量，在空旷冰冷的溶洞中回荡，“我要知道是谁害死了我母妃！是谁害死了林晚意！是谁在背后操控这一切！我要让那些手上沾满鲜血的人，血债血偿！”
她的眼中燃烧着熊熊的火焰，那火焰中，是刻骨的仇恨，是不屈的意志，是玉石俱焚的决绝！
谢景行看着她，那双黯淡的眸子里，似乎有什么东西被点燃了。他嘴角极其微弱地向上牵动了一下，仿佛一个冰冷的、带着血腥气的笑容。
“好……”他喘息着，声音微弱却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心悸的力量，“我……给你……真相……”
他艰难地抬起那只未受伤的手，沾满自己鲜血的手指，颤抖着伸向昭阳。
“但……你……也要……给我……你的……承诺……”
昭阳看着那只沾满鲜血、骨节分明的手，又看向他那双燃烧着同样火焰的眼睛。她明白了。这不是请求，这是交易。是亡命徒之间，用鲜血和仇恨缔结的契约。
她没有丝毫犹豫，伸出自己同样冰冷、沾着水珠和血污的手，重重地、坚定地握住了那只染血的手！
冰冷！粘腻！带着生命的流逝和仇恨的温度！
两只手，在幽暗的溶洞中，在冰冷的寒潭边，在死亡的阴影笼罩下，紧紧交握！
“我，赵明微，以母妃柳氏之灵起誓！”昭阳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神圣而悲壮的意味，“此身此命，与谢景行同舟共济！穷尽碧落黄泉，必诛杀仇雠！若有违誓，天诛地灭，永堕无间！”
她的誓言，如同投入寒潭的巨石，在寂静的溶洞中激起巨大的回响！
谢景行看着她，看着她眼中那不顾一切的决绝，感受着手心传来的、属于另一个人的冰冷与力量。他眼底最后一丝疑虑和冰冷，终于被一种近乎荒诞的、被命运捆绑的认同感所取代。
他用力回握住昭阳的手，尽管那力量微弱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我……谢景行……以亡母林晚意……及谢家……三百七十一口……英灵起誓……”他的声音嘶哑断续，却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力量，“与赵明微……同生共死……不报此仇……誓不为人！”
寒潭磷光幽幽，映照着两只紧紧交握的、沾满鲜血的手。
誓言无声，却重逾千钧。
在这暗无天日的地下溶洞，在追兵的脚步随时可能踏破头顶岩层的绝境之中，两个背负着血海深仇、被命运无情戏弄的亡命徒，以血为盟，以命为契，将彼此的未来，彻底捆绑在了同一条通往复仇与毁灭的道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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