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光未亮，细雨仍缠绵未歇，将皇城笼罩在一片灰蒙蒙的湿雾之中。
公主府内，昭阳一夜未眠。肩头的伤隐隐作痛，但更折磨她的是纷乱的心绪。谢景行那双冰冷锐利的眼，与他虚弱咳嗽的模样，在她脑中反复交错，最终定格在他默认与“烬羽”有关时那深不见底的沉默。
“烬羽”……这个如同阴影般盘踞在王朝暗处的组织，据说能通天彻地，亦能搅动风云，是连父皇都颇为忌惮的存在。谢景行，那个她曾以为需要庇护的病弱世子，竟是其中一员？甚至可能地位不低？
这个认知让她不寒而栗。
她不能再坐以待毙，被动地等待答案，或是更糟的——下一次刺杀。
“琉璃。”昭阳的声音因彻夜未眠而有些沙哑，却带着一种冰冷的决断。
“奴婢在。”琉璃立刻上前，眼底带着担忧。
“更衣。我们出去一趟。”昭阳起身，目光扫过妆台上那半截桃枝，眼神微凝。
“殿下，您的伤……而且外面还在下雨，北镇抚司那边或许……”琉璃试图劝阻。
“不必多言。”昭阳打断她，“从侧门走，避人耳目。”
她要去一个地方——皇家典藏阁的禁书库。那里存放着许多尘封的、不为外人所知的卷宗秘录，或许能有关于“烬羽”，关于谢家旧案，甚至关于她母妃早逝的、被掩盖的蛛丝马迹。这是目前她能想到的，唯一可能找到线索的地方。
细雨中的皇宫显得格外寂静肃穆。昭阳披着带兜帽的披风，在琉璃的陪伴下，避开主要宫道，悄然来到了典藏阁偏殿。以她的身份，进入外围书库自然无人敢拦，但进书库则需要特殊的手令或皇帝口谕。
昭阳亮出了一块令牌——那是她及笄时父皇所赐，允她可随时入典藏阁阅览群书，但从未明言是否包括禁书库。此刻，她只能赌一把。
看守禁书库的老宦官显然认得她和令牌，犹豫片刻，终究还是躬身放行，只低声叮嘱：“殿下，内里卷宗皆属秘辛，还请……”
“本宫知晓轻重。”昭阳淡淡打断，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那扇沉重斑驳的木门。
门内光线昏暗，空气中弥漫着陈旧的墨香和纸张霉变的气息。高高的书架首抵穹顶，上面堆满了落满灰尘的卷轴和线装书册，仿佛无数被时光掩埋的秘密，在此地沉沉睡去。
昭阳让琉璃在门口等候，自己举着一盏小小的羊角灯，一步步走入这片寂静的海洋。她按照模糊的记忆和分类标记，艰难地寻找着可能与“烬羽”、与前朝秘闻、与十数年前重大事件相关的区域。
灰尘呛得她忍不住想咳嗽，肩上在抬起手臂翻阅时也阵阵抽痛。但她浑然不觉，全部心神都沉浸在那些泛黄脆弱的纸页之中。
时间悄然流逝。
她翻找了大量卷宗，多是些无关紧要的宫廷琐记或早己过时的政令。关于“烬羽”的记录寥寥无几，且语焉不详，只隐约提及它是一个古老且隐秘的存在，行事诡秘，亦正亦邪，曾在前朝动荡时期活跃，本朝立国后便似销声匿迹。
关于谢家的卷宗，似乎被人刻意清理过，只剩下一些表面文章，记录着临安侯府的功勋和最后那场突如其来的“叛国”指控，以及迅速的定罪与倾覆，细节全无。
正当她感到一丝沮丧疲惫之时，指尖无意间碰落了一册极其不起眼、甚至没有题名的薄薄手札。
她俯身拾起，吹开灰尘，就着昏黄的灯光翻开。
手札的文字并非官方规范的楷体，而是一种略显潦草的行书，像是某人的私人笔记。记录的内容断断续续，多是些宫廷见闻和感悟。
忽然，几行字跳入她的眼帘：
【……元熙十七年冬，玥美人病沉……恐非天灾，乃人祸。然牵涉甚深，不敢妄言……唯见其临终紧握半截桃枝，念念不忘“约定”二字，哀恸至极……】
昭阳的心脏猛地一跳，呼吸骤然屏住！
元熙十七年！那正是她母妃玥美人病逝的那年！
“非天灾，乃人祸”？
“半截桃枝”？
“约定”？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重锤，狠狠敲击在她的心上！母妃的死……果然有蹊跷！而这半截桃枝，竟与母妃临终景象有关？那自己手中的这半截……
她迫不及待地向下看，然而后面的页数却被人为地撕掉了！残存的纸张边缘参差不齐，仿佛记录者遇到了极大的恐惧，不得不销毁后续。
是谁？是谁记录了这些？又是谁撕毁了它？这上面提到的“牵涉甚深”究竟指的是什么？“约定”又是什么？
无数的疑问瞬间涌上头顶，让她一阵眩晕。她紧紧攥着那本残破的手札，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母妃的死，谢景行的伪装，“烬羽”的神秘，谢家的冤案……这些原本看似分散的线索，仿佛因为这本意外发现的手札，隐隐约约地开始交织在一起，指向一个更深、更黑暗的真相。
她感觉自己仿佛站在了一个巨大迷宫的入口，眼前只有微弱的光亮，而身后己是迷雾重重。
就在她全神贯注于手札之时，并未注意到，禁书库更深处的阴影里，有一双眼睛，正无声地注视着她。那目光沉静而复杂，在她发现手札时微微波动，随即又隐没于无尽的黑暗之中，仿佛从未存在过。
昭阳小心翼翼地将手札藏入袖中，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此地不宜久留。
她整理了一下情绪，尽量让自己看起来若无其事，缓步走出禁书库。
“殿下可找到了想看的？”老宦官躬身问道。
“随便翻了翻，并无甚新奇。”昭阳语气平淡，心中却波涛汹涌。她带着琉璃，快步离开典藏阁。
雨还在下，丝丝缕缕，沁凉入骨。
昭阳握紧了袖中的手札，它像一块灼热的炭，烫着她的肌肤，也照亮了她心中愈发坚定的念头。
迷雾虽浓，但光己微现。无论前路多么艰险，无论谢景行身上还藏着多少秘密，她都必须查下去。
为了母妃，也为了她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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