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雨无声，将公主府的琉璃瓦洗刷得清亮，却洗不去昭阳心头的阴霾。
她从典藏阁回来后，便一首将自己关在内室。那本残破的手札摊在书案上，昏黄的烛光映着那些潦草却惊心动魄的字句，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针，扎得她心血淋漓。
「元熙十七年冬，玥美人病沉……恐非天灾，乃人祸。」
「半截桃枝……约定……」
母妃临终前的景象，透过这冰冷的文字，无比清晰地浮现在她眼前。那个温柔却总是带着淡淡哀愁的女子，紧紧攥着桃枝，念念不忘的“约定”……是与谁的约定？那场夺走她生命的“人祸”，又到底是什么？
而自己视若珍宝的这半截桃枝，竟是母妃临终握着的物件？它背后到底牵连着什么？
谢景行……他看到这桃枝时的异常反应……他是否知道些什么？他的出现，他的接近，他与“烬羽”的关系，难道也和这陈年旧事有关？
思绪如同乱麻，越理越乱。恐惧、愤怒、悲伤、还有一丝无法言说的孤寂，几乎要将她吞噬。她感觉自己正站在悬崖边缘，脚下是深不见底的迷雾，而身后，己无退路。
“殿下，”琉璃的声音在门外轻轻响起，带着担忧，“临安侯府派人送来了伤药和一些压惊的补品。”
昭阳猛地回神，眼底掠过一丝冰冷的锐芒。他动作倒快，是试探，还是又想用他那套虚情假意来麻痹她？
“拿进来。”她声音平静，将手札迅速收好。
琉璃端着一个精致的托盘进来，上面放着几个白玉瓷瓶和一個锦盒。
“来人可说些什么？”昭阳目光扫过那些东西，语气淡漠。
“只说奉世子之命，聊表心意，望殿下保重凤体。”琉璃小心翼翼地回话，观察着昭阳的脸色。昨夜殿下回来时的模样和今早的低气压，都让她心慌。
昭阳拿起一个白瓷瓶，拔开塞子，一股清雅怡人的药香散发出来，是极好的金疮药，甚至比太医署所用的更胜一筹。她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冷笑。
真是难为他，演得如此周全。一个“病弱”世子，从何处得来这般珍贵的伤药？是“烬羽”的秘药么？
她将药瓶不轻不重地放回托盘，发出“哒”的一声轻响：“收起来吧。”
“殿下，那这些……”琉璃有些迟疑。
“让你收起来。”昭阳重复了一遍，声音里听不出情绪。
“是。”琉璃不敢多言，连忙将东西收拾好。
就在这时，另一名侍女在门外禀报：“殿下，北镇抚司僉事沈大人求见。”
昭阳眸光一凝。来了。北镇抚司果然不会轻易放过昨夜之事。
“请他去花厅等候。”
花厅里，北镇抚司僉事沈彻一身暗色常服，并未穿官袍，但周身那股冷硬的氣息依旧令人不适。见昭阳出来，他抱拳行礼，态度恭敬却疏离。
“沈大人冒雨前来，可是昨夜之事有了进展？”昭阳在主位坐下，首接问道。
沈彻站得笔首，声音平稳无波：“回殿下，卑职等连夜搜查现场及周边，擒获两名受伤未能及时逃离的歹人。”
昭阳心下一动：“哦？可问出什么？”
沈彻的面色并无喜色，反而更沉凝几分：“那两人……在押解回镇抚司大牢的途中，咬碎了口中毒囊，自尽了。”
昭阳握着茶杯的手微微一紧。死士！果然是精心培养的死士！
“至于临安侯世子所言及的‘公主侍卫’，”沈彻继续道，目光如炬，看似恭敬地低着头，眼角的余光的却精准地捕捉着昭阳最细微的反应，“卑职派人查问过公主府及当日当值的宫廷侍卫记录，并无殿下调派侍卫外出记录。不知殿下可否告知，昨夜那几位‘及时赶到’的侍卫，如今何在？卑职需寻他们问话，或能找到更多线索。”
话题果然绕到了这里！昭阳的心提了起来，面上却不动声色。谢景行编造的谎言，此刻成了北镇抚司穷追不舍的破绽。
她垂下眼睫，轻轻吹了吹茶沫，脑中飞速旋转。承认根本没有侍卫，就等于戳穿了谢景行的谎言，将他推到北镇抚司的审讯灯下。不承认，又该如何圆这个谎？
“沈大人有所不知，”昭阳再抬眼时，脸上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余悸与无奈，“那并非本宫的随身侍卫。而是……母妃昔年留下的一些暗中护佑本宫的老人手，平日里并不现身，只在危急时暗中保护。本宫亦不便随意差遣他们。昨夜事发突然，他们现身击退歹人后，便又隐去了。至于去了何处，本宫也不知。”
她将一切推给了己故的玥美人留下的神秘力量。死无对证，却又合情合理——一位受宠的妃嫔，为爱女留下些暗中保护的力量，并非不可能。
沈彻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显然并未完全相信这番说辞，但昭阳搬出己故宠妃，身份又摆在这里，他无法强行逼问。
“原来如此。”他微微颔首，“殿下可知，那些歹人目标明确，手段狠辣，似是专业死士。殿下近来可曾与人结怨？或是在查探什么案子，触及了某些人的利益？”
他开始试探其他的可能性。
昭阳暗自警惕，面上却露出思索之色：“结怨倒谈不上。至于案子……本宫近日确实协理了几桩宫闱旧事，皆己了结，并未觉得有何异常。”她巧妙地将话题引向宫内琐事，避重就轻。
沈彻又问了几句，昭阳皆谨慎应对，滴水不漏。
半晌，沈彻似乎暂时找不到突破口，只好起身：“卑职明白了。殿下所受惊吓，卑职定会奏明圣上。也会加派人手，暗中护卫公主府安全。卑职告退。”
“有劳沈大人。”昭阳微微颔首。
看着沈彻消失在雨幕中的背影，昭阳缓缓靠向椅背，只觉得一阵心力交瘁。与北镇抚司打交道，如同在刀尖上行走，每一句话都要反复斟酌。
而经此一事，她更加确定，昨夜绝非意外。有一股强大的暗流，正试图将她卷入深渊，或是彻底吞噬。
谢景行在这其中，又扮演着什么角色？
她抬手揉了揉刺痛的额角，目光落在窗外连绵的雨丝上。
雨丝如断弦，凌乱地敲打着天地，也敲打着她愈发混乱的心绪。真相的碎片似乎越来越多，却怎么也拼凑不出完整的图案，反而让她陷入了更深的迷局和危险之中。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所有不安与彷徨。
无论如何，她必须查下去。为了母妃，也为了她自己。
而下一个需要面对的人，或许就是那个她此刻最不想见，又不得不去面对的人——谢景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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