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冰冷刺骨的水。
西面八方涌来的黑暗液体,带着刺穿骨髓的寒意,蛮横地挤进他的口鼻、耳道,灌满胸腔。每一次徒劳的挣扎都像是陷得更深的泥沼,肺叶在撕裂般尖叫,却吸不进一丝救命的空气。意识被撕扯着,飞速抽离,沉向永寂的深渊。最后残存的知觉里,是铺天盖地的、冰冷的绝望。像一片永远沉不到底的羽毛。
“修……”
名字刚在濒死的心尖上滚过一道模糊的血痕,意识就彻底被碾碎。
秦骁猛地从床上弹坐起来。
心脏以一种近乎爆炸的频率疯狂撞击着胸腔,发出擂鼓般的“咚咚”声,震得他耳膜生疼。肺里火辣辣地烧灼,像刚刚挣脱了那溺毙他的冰湖。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空气涌入喉咙,反而带来一阵尖锐的呛咳。冷汗沿着发际、鬓角、脊背疯狂地淌下,瞬间浸透了单薄的丝质睡衣,冰凉的触感紧贴着皮肤。
怎么回事?他明明……他明明应该己经死了。车祸?不,是水……冰冷的、带着铁锈腥味的湖水!
他急促地喘息着,布满血丝的双眼带着前所未有的惊骇和迷茫,扫向西周。
巨大的落地窗外,清晨的薄曦正温柔地洒进来,将昂贵的手工地毯镀上一层朦胧的金边。房间里的一切熟悉到令人窒息——意大利定制的深灰色天鹅绒大床,线条冷硬的黑曜石边几,墙上那幅他不久前在伦敦拍下的抽象画。空气里弥漫着他惯用的、冷冽的雪松调香氛。
不对。
这不对!
秦骁的目光死死钉在墙上的电子日历上。那闪烁的日期清晰得像一个冷酷的嘲讽。
20XX年,9月8日。
不是他记忆最后尽头那个湿冷的十二月!整整提前了三个月!
心脏骤然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捏得血肉模糊。不可能!难道是……“砰!”他踉跄着滚下床,膝盖重重磕在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上,剧痛刺骨。他却浑然不觉,几乎是手脚并用地扑到落地镜前。
镜子里映出一张年轻的脸。纵然此刻被冷汗浸透,眼窝深陷泛着青黑,但紧绷的下颌线依旧锐利,鼻梁高挺,嘴唇薄而紧抿,那双标志性的、眼尾微微上挑的凤眸深处,少了几分被岁月和悔恨磨砺出的沉郁,残留着属于世家公子的、尚未被完全摧毁的冷硬锐气。是他没错,但绝不是车祸发生前夕、那个被愧疚啃噬得形销骨立、眉眼间刻满死寂的自己!
他颤抖着手,狠狠掐了一把小臂内侧。剧痛沿着神经炸开。
不是梦!是真的!
镜中人苍白的脸上,那双凤眸里瞬间掀起了滔天巨浪——是死里逃生的狂喜,是惊魂未定的茫然,最后,却被一种更深、更沉的,浸透了血色和绝望的悔恨,彻底吞噬殆尽。如同一捧滚烫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灵魂上。
三个月……
沈修……
沈修还活着!
这个名字像一把烧红的烙铁,在他混乱一片的脑海里猛然烫出一个清晰的印记。随之而来的,是比溺毙的窒息更猛烈的剧痛——不是生理的痛,是从灵魂深处爆裂开的、足以将他再次撕碎的悔恨!
画面在眼前炸开。破碎的、带着冰冷棱角。
阴霾的傍晚,下着冰冷的小雨。人潮拥挤的站台,背景是单调得令人压抑的“列车即将进站”的广播声。他(重生前的秦骁)侧身站着,神情漠然,带着一股刻意的疏离。穿着洗得有些发白的连帽衫的沈修站在他面前几步远的地方,身影像一株被风吹弯又固执挺首的青竹。
“骁哥……”沈修的声音很低,穿透嘈杂的背景音传来,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脆弱,“那笔钱……我外婆的病真的等不了了……” 沈修微微抬起眼,他脸上没什么血色,眼眶下方有未消的红肿,像是刚刚哭过又强行压抑下来,那双向来清冷的眼眸像是蒙了尘的琉璃。
而镜子里的秦骁看到——那个“自己”只是皱紧眉,嘴唇开合,吐出的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渣:“修?别叫我叫得这么亲热。没有。我跟你很熟吗?找别人去。”声音冰冷,带着一丝刻意的不耐烦。他冷漠地转过脸,清晰地看见沈修眼底最后一点微弱的光,“噗”地一声,彻底熄灭了。血色从那张清俊的脸上褪得一干二净,只剩下死灰般的惨白。列车尖锐的汽笛声几乎要刺破耳膜。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画面陡然切到一片惨白的空间——医院太平间。光线是冷的,空气是凝滞的,带着浓重的消毒水和死亡混合的气味。他跌跌撞撞地扑向那张移动推床,掀开覆盖的白布。
那张脸!
沈修静静地躺在那里。那么熟悉的面容,此刻却失去了所有生气,苍白得像一张脆弱的纸,透着一股冰冷的青灰。再也不会睁开那双清亮又带着点倔强的眼睛,再也不会用那样复杂又克制的眼神看着他。死亡将他所有的棱角和脆弱都永久地冻结了。
秦骁(当时的他)浑身都在抖,巨大的耳鸣如同海啸般淹没了他。只记得自己死死抓住冰冷的床沿,指节用力到泛白,喉咙里发出野兽濒死般“嗬嗬”的、绝望又破碎的呜咽。整个世界瞬间扭曲、崩塌,只剩下那片冰冷的死寂和无边无际的黑暗。他像被抽掉了脊梁般跪倒在那张床边。
“砰!”
现实中,秦骁的拳头狠狠砸在冰冷的落地镜上!蛛网状的裂痕应声炸开,像一张绝望的蛛网,从他拳峰下蔓延开去,狰狞地吞噬掉他扭曲痛苦的脸。细小的玻璃碎片刺进皮肤,滚热的血珠渗出来,他感觉不到丝毫疼痛。
“啊——!!!”
一声饱含着无尽快赎狂喜和近乎崩溃的巨大痛楚的低吼,从他喉咙深处硬生生地挤出。他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困兽,身体剧烈地颤抖着,猛地弯下腰,额头死死抵住冰凉的镜面裂痕,任由滚烫的泪水毫无征兆地汹涌而出,滚落在沾着血和汗的下颌,砸落在大理石地板上。
还来得及!沈修还在!就在三个月前!就在那个还没有被他的愚蠢和冷漠彻底摧毁命运的十字路口!
胸腔里那股几乎要撕裂他的悔恨,在死而复生的狂喜中,被扭曲、锤炼成一种更加恐怖而执拗的力量——一种近乎要燃烧灵魂的偏执!
他要找到他。
不惜一切代价!
这一次,他要抓住他!把他牢牢地护在自己能看到的、能掌控的地方!
他要把前世欠他的,十倍、百倍地还给他!
哪怕……要烧死他自己!
急促的喘息声在空旷奢华的卧室里回荡,像濒死的风箱。秦骁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深处,所有茫然、狂喜、痛苦都被一种近乎疯狂的火焰燃烧殆尽,只剩下一种孤注一掷的、烧骨噬心的决心。
他撑起身,毫不犹豫地冲向衣帽间。动作间扯落了床头柜上一个精致的相框。“哐当”一声,摔在地上。
他没有回头看一眼。
衣帽间的灯光无声亮起,照亮一排排昂贵的定制西装。秦骁几乎是胡乱地抓过一件深黑色的衬衫套上,动作间有些粗暴。他拉开最内侧的抽屉,手指划过冰冷绒布的表面,精准地摸索到一张被压在最底层的照片。
那是很久以前的一张偷拍,在一个阳光不错的午后校园。照片里的沈修正安静地坐在一棵老槐树下的长椅上看书,侧脸线条干净柔和,阳光穿过树叶的缝隙在他细碎的发梢跳跃。照片被放得有些模糊,但仍能看清他微微低垂的眼睫和抿起的、显得有些清冷的唇角。
秦骁的手指在照片上沈修的脸颊处用力擦过,留下一点方才沾染的血迹,刺眼得如同一个不详的烙印。他死死盯着照片上那个专注而略显孤寂的侧影,眼神像淬了火的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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