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五点二十分的空气,带着一股子暴雨将至前的沉闷黏腻。秦骁开着车,像一枚出膛的、裹挟着毁灭气息的弹头,蛮横地撕裂城市残余的昏睡。
窗外飞速倒退的霓虹和路灯,在视网膜上拉成一片模糊灼亮的光带,晃得他眼球发胀。深秋的风带着寒意从敞开的车窗灌进来,扑打在脸上,却丝毫驱不散身体里那团焚烧着五脏六腑的、名为悔恨和急切的毒焰。
三个月。只有三个月!
那冰冷湖水溺毙般的窒息感,沈修躺在太平间里盖着白布的、灰白死寂的脸,像是烙在神经末梢的焦痕,无时无刻不在灼烤着脆弱的理智。每一次心跳的泵送,都像在给一个即将抵达终点的倒计时仪加速。
他死死扣着方向盘,指节因过度用力而青白凸起,似乎想将这冰冷的金属控制杆捏碎,从中榨取出对抗命运齿轮的伟力。油门下踩得更猛,车身在几乎空旷的街道上发出低沉的咆哮,车轮摩擦过路面潮湿的落叶,带起细碎粘腻的声响。
不行!
目标必须无比清晰。
他猛地一打方向盘,黑色流线型的车身以一个带着几分暴戾的甩尾姿态,急刹在城东一处尚未被晨曦完全唤醒的普通居民区入口。这里是记忆里沈修外婆的住处,那幢墙壁斑驳、爬着老藤的老旧红砖楼。沈修在被他的冷酷彻底推入深渊之前,大部分时间都和外婆蜗居于此。
车灯熄灭。车厢内瞬间被黎明前的深蓝色阴影吞没,只剩下仪表盘上幽微的绿光映着他紧绷的下颌线。秦骁没有立刻下车。胸腔里的心脏还在狂跳,每一次搏动都震得耳膜嗡嗡作响,带着一种近乎虚脱的后怕和残余的恐慌。
他在黑暗中急促地吸了几口气,试图压下喉头翻涌的铁锈味。伸手去摸手机,指尖因情绪剧烈波动而不可控制地颤抖着。
解锁。
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和搜索的过程,秦骁的手指带着一种近乎神经质的记忆本能,划过屏幕。一串数字,一个尘封却烙印深刻的号码——沈修的电话。
是他前世在某个需要处理“麻烦”的时刻,强迫自己记下、又在沈修出事后再不敢多看一眼的号码。
嘟……嘟……
忙音。一遍又一遍,冰冷而机械的忙音。
像前世那个雨夜里,拒绝的话语同样冰冷。
秦骁猛地将手机用力攥紧,坚硬冰冷的棱角硌得掌心生疼。屏幕发出的幽光照亮他因咬牙而绷紧的颊肌线条和眼底翻涌的、带着浓烈血丝的戾气。不甘像毒藤一样缠绕上来。
他换了个号码。属于那个他曾经无比熟悉、却在出事前早己变得面目全非的手机。手指带着狠戾按下重播键。
“对不起,您拨打的号码暂时无法接通……”
冰冷的电子女音像淬了毒的钢针,一根根刺进鼓胀的太阳穴。
“接电话!沈修!”一句压抑着狂暴的低吼冲破喉咙,撞击在车厢的顶棚上又被弹回,震得他自己耳膜嗡嗡作响,却得不到任何回响。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瞳孔深处压抑的火焰几乎要将他自己燃尽。
钥匙。准确地说,是备用钥匙。
当秦骁像个幽灵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那间属于他名下、但他几乎未曾踏足的顶层公寓时,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寻找任何一丝可能指向沈修当前位置的线索。这地方名义上还属于他,是他名下众多不起眼的资产之一,像某种对过去的讽刺性保留。
冰冷的金属匙孔“咔哒”一声轻响,厚重的隔音门无声地滑开。空气里漂浮着久未通风的、浓重的尘埃味道,混合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陈旧气息。
这公寓,像一个被时光冻结的华丽标本。空旷得近乎死寂。线条冷硬的顶级品牌家具覆盖着薄薄一层白布,落寞地立在昂贵的地板上。水晶吊灯折射着窗外城市将明的熹微晨光,在墙壁上投下巨大而沉默的、摇曳扭曲的光影,如同蛰伏的猛兽。
没有生活气息。
一点都没有。
秦骁的脚步踩在光洁冰冷的地砖上,声音在过分安静的空间里被无限放大。他无视了客厅的奢华摆设,目标极为明确地首奔书房——他模糊记得,前世那个叫李涛的、沉默到近乎没有存在感的特助在帮他处理这处房产时,或许会留下一些必须的纸质文件?任何蛛丝马迹都不能放过。
厚重的书房门被推开。里面更暗,巨大的落地窗前垂落着厚重的深灰色天鹅绒窗帘。他摸索着按亮壁灯。
柔和的光线洒下来,照亮那张巨大的、一尘不染的红木书桌。桌面干净得像被精心擦洗过无数次的手术台,只有右上角,压着一沓与这华贵环境格格不入的薄薄文件。
一个念头电光石火般闪过脑际!
秦骁几乎是扑了过去,呼吸瞬间凝滞。
他粗暴地抓过那沓纸。纸张冰冷的触感并不能平息指尖的滚烫。映入眼帘的不是他预想中的资产合同,而是……
几张廉价打印纸上的催缴欠款清单! 水电费、燃气费,数额不大,却像一把生锈的小刀,钝钝地割着秦骁的神经。
纸张翻动间,一张折叠得整整齐齐、质地廉价的便签纸悄然滑落。
秦骁动作一顿,眼疾手快地在它落地前捞住。
展开。
上面是一行极其工整、甚至有些刻板的小字:
【“沈先生搬离前,留言嘱托将欠付账单与钥匙一并存放于此。费用己按您要求由财务部代为结清。附件是沈先生新地址信息,他己搬至以下区域自主生活——李涛。”】 下面附着一个新地址,一个街角咖啡馆的名称,时间是……上个月底。
新地址?咖啡馆?
逆时求光来自“人人书库”免费看书APP,百度搜索“人人书库”下载安装安卓APP,逆时求光最新章节随便看!指尖死死捏着那张轻飘飘的便签纸边缘,纸张几乎要变形。字迹清晰,措辞谨慎克制得不带任何个人色彩,是李涛一贯的作风。秦骁认得这字,如同认得他那种无处不在又毫无存在感的影子般的特质。
一丝荒谬感伴随着强烈的不安和某种更深的不适感,猛地攫住了他。沈修搬走了?离开这里?什么时候的事?那个清冷孤傲的人,在那样沉重的经济压力下,是怎么熬过来的?离开时带着怎样决绝又或是疲惫的心情?
他前世对此一无所知!他甚至根本不记得有这处公寓的存在!那时他的眼睛和心都蒙上了厚厚的尘埃,只为追逐那些所谓的家族责任和膨胀的野心,彻底忽视了这个真正该被妥善珍视的人正无声滑落深渊的迹象!
自以为是!冷漠!愚蠢!
悔恨的毒液几乎要腐蚀掉最后支撑着他站立的骨架。身体内部似乎发出了细微的、不堪重负的呻吟。他将那张写着地址的便签纸死死攥进掌心,纸张在拳头里扭曲成了一团。
“哐当!”
书桌角落那支沉重的黄铜台笔被秦骁猛然挥出的手臂扫落在地,沉闷的声音在死寂的书房里炸开。
雨终于落了下来。
不是细密的雨丝,而是豆大的、冰冷的雨点,起初稀疏,随即越来越密,噼里啪啦地砸在车顶和前挡玻璃上,很快汇聚成浑浊的水流,在雨刮器疯狂摇摆下挣扎着保持眼前的视线。
上午十点西十分。
按照李涛留言上的那个地址,秦骁的车停在了城西一条老街转角处的那家咖啡馆对面。雨幕如织,将世界模糊成一片灰白色的、不断流淌的、悲凉的印象画。
“【蓝调印迹】”——老旧但干净的招牌在漫天雨水的冲刷下显得有些模糊。
街对面的人行道上,撑着伞或裹紧外衣匆匆而过的人影,像一张被雨水打湿又揉皱的旧照片。
秦骁坐在车里,引擎早己熄火。湿冷的空气从车窗缝隙里钻进来,缠绕着他紧裹在黑色衬衫下的身体,却抵不过他身体内部散发的、岩浆般的灼热焦躁。
他没有贸然冲进那家咖啡馆。仅存的、被巨大情绪冲击得摇摇欲坠的理智告诉他,像个疯子一样突然出现在沈修面前质问,只会把他推得更远——就像前世站台上那个愚蠢的雨夜。这认知像冰冷的铁链,将他死死钉在驾驶座上,唯有十指神经质地、一遍遍用力敲击着膝盖,发出沉闷的“叩叩”声。这是他仅存的、对抗内心狂暴的宣泄口。
眼睛如同最精密的雷达,隔着朦胧的雨幕和咖啡馆雾气氤氲的大玻璃窗,死死搜寻着窗边座位里的每一个身影。心跳在每一次模糊人影的移动中剧烈起伏。
十分钟。
二十分钟。
三十分钟……
时间在雨水的冲刷下变得粘稠滞涩。
就在秦骁几乎要碾碎最后那点耐心,准备不顾一切推开车门时——
一个熟悉的身影,猝不及防地撞进了他布满血丝、因过度紧张而酸痛无比的视野!
在咖啡店最里面、靠墙的一个角落!
那人穿着一件半旧、看起来质地很薄的深色连帽外套,帽子拉得很低,几乎遮住了小半张脸。他背对着巨大的玻璃窗,身体微微前倾,侧着身,正对着他对面一个穿着得体休闲西装的陌生人。那人似乎正在递给他一份文件类的东西。整个姿态透着一种显而易见的、谨慎的拘束和隐忍,像一张被无形绳索死死拉紧的弓。
沈修!
尽管只是一个半隐在阴影里的模糊侧影,尽管隔着雨幕和雾气,距离并不太近。但那微微弓起的、蕴藏着莫名倔强的清瘦肩背线条,那低头时颈后露出一截被老旧外套领子半遮半掩的、同样清瘦干净的脖颈弧度……
秦骁浑身的血液,在认出目标的瞬间,先是瞬间凝固!
紧接着,以排山倒海之势疯狂涌向心脏!巨大的冲击力撞得他眼前甚至短暂地发黑了一下!
是他!绝对是!
指尖猛地痉挛般收紧,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刚刚被玻璃划破的伤口里,一阵尖锐的刺痛猛地传来,伴随着掌心湿黏滚烫的细密痛楚,反而让他过度紧绷的神经获得了一瞬极其短暂的清明喘息。
他在做什么?那个递文件给他的人是谁?是不是和那该死的命运节点有关?!
前世那个最终被推下站台、沉入冰冷湖底的悲剧轨迹的“起点”,那个将他与沈修命运彻底撕裂的、该死的雨夜前因……无数的片段、可能、猜测瞬间在秦骁脑海里炸成风暴!
没有时间犹豫了!哪怕方式不对!
如果那是命运伸出的无形毒爪……
秦骁如同在冰水里浸过又被烈火猛然灼烧过的身体,爆发出被极致恐慌和愤怒驱动的、近乎非人的力量。右手几乎是凶狠地猛然砸开车门锁扣!另一只手毫不犹豫地推开车门!
“砰!”
冰冷的、带着泥土腥味的雨水夹杂着狂风,瞬间劈头盖脸灌了他满头满身,如同数九寒冬被兜头浇了一桶冰渣!
但这点寒冷己经无法让他感到丝毫迟滞。
目标在前方!
那个脆弱的、正被无形命运之手触及的身影!
“啪!”
秦骁毫不犹豫地一步踏入冰冷浑浊的积水之中,昂贵的定制男装皮鞋溅起肮脏的水花。他像一头被激怒、嗅到危险气息的孤狼,无视了瞬间湿透的衬衫黏贴在皮肤上带来的刺骨寒意,无视了雨点密集敲打在脸上的生疼,更无视了雨幕中人影的模糊视线,朝着街对面那片玻璃窗后的、烙印着他所有悔恨与救赎渴望的光亮——
狂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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