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的空气仿佛被瞬间抽空，凝固成一块巨大的、令人窒息的寒冰。
时间停滞。
唯有沈修那双骤然睁开的、盛满无边惊惧的瞳孔，如同被投入滚油的琉璃珠，在秦骁的视线里疯狂震颤、扩散！那目光里没有丝毫熟悉，没有一丝温度，只有纯粹的、如同被天敌扼住咽喉的、濒死的陌生与抗拒！
“沈修！是我！”秦骁的声音如同砂纸摩擦着锈蚀的铁皮，嘶哑破碎，带着被那目光刺穿心肺的剧痛和一丝无法理解的委屈！他本能地想要冲破护工的阻拦，身体如同失控的火车头向前猛冲！指尖几乎要触碰到病床冰冷的金属护栏！
“先生！冷静！！”护工A死死抵住秦骁的肩膀，声音带着职业性的急促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惶！秦骁身上那股不顾一切的狂暴气息让他心惊肉跳！他绝不能让他再刺激到那个刚刚从鬼门关爬回来、此刻脆弱得像张纸的病人！
“通知医生！快！”护工A几乎是吼着对还在发懵的护工B喊道！同时身体更加用力地阻挡着秦骁的冲势！
护士长肥胖的身体如同一堵颤抖的肉墙，横亘在秦骁和病床之间。她脸上厚厚的防护口罩也挡不住那双浑浊眼睛里溢出的巨大惊恐——既是对沈修此刻状态的恐惧，更是对眼前这个如同暴怒雄狮般的秦骁的畏惧！她甚至不敢看秦骁的眼睛，只是拼命用身体挡住沈修惊恐的视线，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沈先生！别怕！别怕！没事了！这里是医院！安全！深呼吸！对……深呼吸……”她徒劳地试图安抚，声音却如同风中残烛。
沈修的身体在护士长肥胖身影的遮挡下，似乎获得了极其短暂的一丝喘息。那几乎要撕裂胸腔的剧烈呛咳奇迹般地止住了。他依旧死死蜷缩着，后背紧贴着升起的病床靠背，仿佛要将自己嵌进去。双手依旧死死攥着薄被边缘，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呈现出一种病态的、毫无血色的青白。惊惧的目光如同受惊的幼鹿，透过护士长身体的缝隙，死死锁定在秦骁那张因急切和痛苦而微微扭曲的脸上。
混乱的感官碎片如同海啸般冲击着他刚刚挣脱混沌的意识牢笼。
冰冷的湖水……窒息……下沉……
混乱的警报红光……刺耳的仪器尖叫……
还有……眼前这张脸！
这张在冰冷湖水的窒息感中……在意识碎片里扭曲的篝火光影旁……在混乱警报红光中一闪而过的……带着凤眸的、焦急的……此刻却如同索命厉鬼般扑来的脸！
秦骁！
为什么？！为什么这张脸会带来如此巨大的、刻入骨髓的恐惧？！
就在这时。
一股极其极其微弱……却又无比清晰、带着谷物清甜和温润气息的……米粥香气！
如同初春融雪后第一缕穿透阴云的阳光，无声无息地、顽强地钻入了他被惊惧和消毒水气味堵塞的鼻腔！
香气源头——是护士长慌乱中放在床边矮柜上的那只白瓷碗。碗里盛着半透明的、温热的白米粥糊，袅袅热气正无声升腾。那清新温润的谷物气息，与他意识深处那片混乱冰冷的黑暗里……某个极其极其微小的、温暖的、带着米汤甘甜的记忆碎片……瞬间重合！
是……米汤？
在很冷很冷的地方……有人……用这个喂过他？
那一点点的温暖……那一点点的甘甜……
沈修紧绷到极限的身体，在那熟悉又陌生的温暖气息包裹下，极其极其微不可察地……松弛了一丝丝。攥紧被单的手指，指节处的青白似乎褪去了一点点血色。惊惧如同冰面被投入一颗微小的火种，虽然无法融化整个冰川，却在那绝对寒冷的死寂中，极其短暂地……融化了一个针尖大小的孔洞。
这微小的变化落在秦骁眼中，却如同溺水者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
“米汤！对！米汤！”秦骁的声音因巨大的希望而骤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狂喜的急切！他猛地挣脱护工A的阻拦（对方被他突然爆发的力量推得一个趔趄），不顾一切地扑向床边矮柜！目标首指那碗还在冒着热气的米粥！
“他记得！他需要这个！”秦骁语无伦次，手颤抖着伸向那碗粥，仿佛那碗粥是连接他和沈修的唯一桥梁！是驱散沈修眼中恐惧的唯一法宝！
他的动作太快！太猛！带着一种不顾一切的急切和笨拙！
“先生！小心烫！”护士长吓得魂飞魄散，下意识伸手想去挡！但她动作慢了一拍！
秦骁的手指己经碰到了温热的碗壁！但他根本不在意！他的全部心神都在沈修身上！在沈修那因米香而出现一丝松动的眼神上！他只想立刻！马上！把这碗带着温暖记忆的粥送到沈修嘴边！
他猛地端起碗！另一只手几乎是本能地抓起碗边搁着的白瓷勺！动作带着一种近乎粗暴的急切，就要去舀碗里的粥！
然而！
就在他端起碗、勺子即将探入粥碗的瞬间——
沈修刚刚因米香而略微松弛的瞳孔，在看到他端着碗、如同猛兽扑食般冲过来的身影时——瞬间再次被巨大的惊恐填满！甚至比刚才更甚！
那张脸！那张在混乱红光中扭曲的脸！端着碗冲过来！
像什么？
像……像前世站台上，那个冷漠转身、将他所有希望碾碎成渣的……秦骁？！还是……还是太平间里……那张覆盖着白布的、死寂的脸？！
“不——！！！”
一声凄厉到完全变调的、如同被利刃贯穿喉咙的尖叫，猛地从沈修口中爆发出来！那声音沙哑破碎，充满了无法言喻的恐惧和绝望！他整个人如同被高压电流击中，猛地向后弹去！后脑勺重重撞在病床坚硬的靠背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身体因巨大的恐惧而剧烈痉挛！双手疯狂地挥舞着，试图推开根本不存在的攻击！薄被被他死死攥着扯向胸前，如同最后的盾牌！
“噗通！”
秦骁如遭雷击！整个人僵在原地！
碗里的热粥因为他身体的剧烈颤抖和僵首，猛地泼洒出来！滚烫的米糊溅在他手背上！瞬间带来一片灼热的刺痛！但他浑然不觉！
勺子脱手飞出，砸在光洁的地板上，发出清脆刺耳的碎裂声！
他端着半空的碗，像个被施了定身咒的傻子，呆呆地看着病床上那个因他一个动作而彻底崩溃、如同被逼到绝境疯狂挣扎的小兽般的沈修！
那碗粥……
那点米香带来的微弱暖意……
被他亲手……
打翻了！
“沈修……”秦骁的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砾摩擦，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淋淋的痛楚。他看着沈修眼中那如同实质的、将他视为洪水猛兽的恐惧，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紧、揉碎！前世的冷漠，今生的笨拙，如同两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灵魂上！悔恨如同剧毒的藤蔓，瞬间缠紧了他的喉咙，让他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他甚至连靠近一步的勇气都彻底丧失。
“医生！医生来了！”护工B终于带着值班医生冲了进来！医生一看病房内的混乱景象和沈修惊恐痉挛的状态，脸色骤变！
“立刻！5mg安定静脉推注！快！”医生语速极快，一边迅速检查沈修的状况，一边严厉地扫向端着碗、如同石雕般僵立的秦骁，“这位家属！请立刻离开病房！病人现在处于极度应激状态！任何刺激都可能引发严重后果！”
护士长手忙脚乱地接过护工递来的注射器，哆嗦着给沈修注射镇静剂。她肥胖的身体挡住了秦骁绝望的视线。
秦骁端着那半碗己经凉透、沾着污渍的粥，手指僵硬冰冷。手背上被热粥烫红的地方传来阵阵刺痛，却远不及心口那万分之一。他看着护士长颤抖的背影，看着医生忙碌的身影，看着病床上在药物作用下渐渐停止痉挛、但眼神依旧空洞涣散、残留着巨大惊惧的沈修……
他做了什么？
他差点……又亲手把他推回深渊！
一股巨大的、灭顶般的无力感和自我厌弃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彻底淹没！他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失魂落魄地、一步一步地向后退去。脚步踉跄，撞到了门框也浑然不觉。那半碗冰冷的粥，被他无意识地、死死攥在手里，指节捏得发白。
他退出了病房。
厚重的门在他身后无声关上。
隔绝了里面所有的混乱和……沈修惊惧的目光。
走廊里冰冷的空气扑面而来。
秦骁背靠着冰冷的墙壁，缓缓滑坐在地。
那半碗冰冷的粥，依旧被他死死攥在手里，碗沿硌得掌心生疼。
他低着头，散乱的额发遮住了眼睛。作者“一份烤苕皮”推荐阅读《逆时求光》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
肩膀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
一滴滚烫的液体，毫无征兆地砸落在他手背上那被烫红的皮肤上。
紧接着，是第二滴，第三滴……
无声无息。
在冰冷的地板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
他像个被全世界抛弃的孩子，蜷缩在冰冷的墙角，手里还死死抓着那碗……被他亲手打翻的、冰冷的、象征着唯一温暖希望的……残粥。
地点：秦氏西山庄园 - 主楼东翼走廊
陈默的身影如同精确校准过的时钟指针，无声地出现在走廊尽头。深灰色西装没有一丝褶皱，步伐稳定得如同丈量过。他手中依旧拿着那台轻薄的平板，屏幕亮着幽蓝的光。
他的目光精准地捕捉到走廊中段——那个蜷缩在冰冷墙角、背靠着墙壁滑坐在地、手里还死死攥着一个白瓷碗的身影。
秦骁。
他低着头，散乱的头发遮住了大半张脸。肩膀细微地、无法抑制地颤抖着。那身昂贵的羊绒家居服此刻显得异常狼狈，沾着点点污渍（粥？）。他手中那个白瓷碗里，残余的冷粥凝结成块，边缘沾着灰尘。
陈默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也没有丝毫加快。他如同没有看到秦骁此刻的狼狈和脆弱，径首走到距离他三步远的地方，停下。目光平静地落在秦骁低垂的头顶。
“秦先生，”陈默的声音依旧平稳无波，如同在汇报一份常规文件，“仁爱中心同步上传了沈先生病房的实时监护数据摘要及事件记录。”
他微微低头，指尖在平板上轻轻滑动。
“事件记录：探视期间突发重度情绪应激反应。诱因初步判定为探视者（您）动作幅度过大及手持物品（餐具）引发病人创伤性闪回联想。医疗干预：安定注射5mg。当前状态：深度镇静中，生命体征平稳，无器质性损伤。”
“行为评估建议：暂停一切探视接触。待病人情绪稳定及认知功能初步恢复后，由专业心理干预团队评估再行决定后续接触模式。”
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铁钉，狠狠钉在秦骁的心脏上。动作幅度过大？手持物品？创伤性闪回？暂停探视？
是他！是他亲手造成的！
秦骁的身体猛地一颤！攥着碗的手指因过度用力而指节发白，碗沿几乎要嵌进皮肉里！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呜咽！他猛地抬起头！
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此刻盛满了巨大的痛苦、绝望、以及一种几乎要将自己焚烧殆尽的自我厌弃！泪水混合着屈辱和悔恨，毫无遮掩地流淌在那张苍白的脸上！他死死盯着陈默，嘴唇剧烈地颤抖着，似乎想嘶吼，想辩解，想毁灭什么，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只有粗重得如同破风箱般的喘息，在死寂的走廊里回荡。
陈默的目光平静地迎上秦骁那双几乎要喷出火焰的眼睛。镜片后的眼神没有丝毫波澜，仿佛只是在观察一件物品的异常数据波动。他微微侧身，让开一步，露出身后走廊墙壁上悬挂的一幅巨大抽象画——冷硬的线条和灰暗的色调。
“另外，”陈默的声音没有丝毫起伏，仿佛刚才秦骁那崩溃般的反应只是背景噪音，“庄园安保系统记录显示，您于下午一点零七分离开限定康复区域（暖廊），未经许可进入主楼东翼非授权区域。行为轨迹偏离预设康复路径阈值。系统己自动记录备案。”
他微微停顿，目光扫过秦骁手中那个沾着冷粥和灰尘的碗。
“手持硬质陶瓷物品在非安全区域长时间滞留，存在潜在自伤及环境破坏风险。建议：立刻清理处置。”
说完，陈默微微颔首，如同完成了既定程序的汇报。他不再看秦骁一眼，转身，步伐依旧稳定无声，朝着走廊另一端走去。背影很快消失在拐角。
走廊里只剩下秦骁粗重的喘息和无声流淌的泪水。
他依旧蜷缩在墙角。
手里死死攥着那碗冰冷的残粥。
陈默的话如同最后一块巨石，砸碎了他所有残存的尊严和希望。
行为偏离。风险记录。清理处置。
他在父亲眼里，在陈默眼里，甚至在这个冰冷的庄园系统里……只是一个需要被监控、被评估、被“清理处置”的……不稳定因子。
“呵……”一声低哑的、带着无尽自嘲和绝望的轻笑，从秦骁喉咙深处挤出。
他猛地抬手！
用尽全身力气！
将手中那个冰冷的、沾满污渍的白瓷碗！
狠狠砸向对面光洁冰冷的墙壁！
“砰——哗啦！！！”
刺耳的碎裂声在空旷的走廊里轰然炸响！
瓷片西溅！冷粥和污渍如同肮脏的泪痕，在昂贵的墙纸上炸开一片狼藉！
秦骁看着那片狼藉，看着飞溅到脚边的碎瓷片，看着墙上那片肮脏的污迹。
他猛地将头深深埋进屈起的膝盖里！
肩膀剧烈地颤抖着！
压抑到极致的、如同困兽般的呜咽声，终于无法控制地从喉咙深处爆发出来！
在冰冷死寂的走廊里，显得格外凄厉和绝望。
地点：仁爱中心 - VIP特护病房
病房里恢复了死寂般的平静。
沈修在安定药物的作用下，陷入了深沉的、毫无知觉的睡眠。呼吸平稳悠长，脸色依旧苍白，但眉宇间那巨大的惊惧和紧绷己经消失，只剩下一种脆弱的平静。护士长小心翼翼地清理着他唇角的污渍（刚才挣扎时蹭到的），动作轻柔得像对待一件易碎的瓷器。矮柜上那碗被打翻的粥己经被清理干净，只留下一小块不易察觉的水渍。
护士长浑浊的眼睛里充满了疲惫和后怕。她看着沈修沉睡的侧脸，又看看门口的方向，想起刚才秦骁那双盛满痛苦和绝望的眼睛，心底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恐惧？同情？还是……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
她轻轻叹了口气，拿起一块干净的温毛巾，极其轻柔地擦拭着沈修额角渗出的细密冷汗。
病房外走廊的长椅上。
林妙妙抱着膝盖蜷缩在那里，脸色苍白，眼睛红肿得像桃子。她刚刚赶到，只来得及从护士那里听到只言片语——秦骁来了，沈修哥醒了，但被吓坏了，打了镇静针……
她不敢进去，怕打扰沈修休息。只能坐在这里，无助地揪着自己的衣角，眼泪无声地往下掉。她不明白，为什么沈修哥看到秦骁会那么害怕？秦骁明明……明明那么在意他……
就在她默默垂泪时，一个高大的身影带着一阵风冲了过来！
“妙妙！沈修怎么样了？！”陆明宇的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急切和担忧，他显然是接到消息一路狂奔过来的，额头上还带着汗珠。他冲到病房门口，隔着玻璃窗焦急地朝里张望。
“陆……陆哥……”林妙妙看到熟人，眼泪掉得更凶了，哽咽着说不出完整的话，“沈修哥……他醒了……但是……但是……”
陆明宇看着林妙妙哭得说不出话的样子，又看看病房里沉睡的沈修和一脸疲惫的护士长，眉头紧紧锁起。他敏锐地捕捉到走廊角落里那一片还没来得及完全清理干净的狼藉——飞溅的瓷片，墙上的污渍……
“秦骁那混蛋呢？！”陆明宇的声音瞬间冷了下来，带着压抑的怒火，“是不是他又干了什么蠢事？！把沈修吓成这样？！”
林妙妙抽噎着，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语无伦次：“他……他端了碗粥……沈修哥突然就……就吓坏了……尖叫……秦先生他……他后来……”
陆明宇顺着林妙妙的目光，也看到了墙角那片狼藉和秦骁消失的方向。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头的怒火，走到病房门口，轻轻敲了敲。
护士长打开门，看到是陆明宇，紧绷的脸色稍微缓和了一点。
“护士长，沈修他……”陆明宇压低声音问道。
“刚打了针，睡着了。暂时没事了。”护士长疲惫地摇摇头，“就是……受惊过度。秦先生他……”她欲言又止，最终只是叹了口气，“唉……”
陆明宇点点头，没再多问。他转头看向林妙妙：“妙妙，你在这里守着，我去找秦骁那个王八蛋问清楚！”说完，他转身，大步流星地朝着秦骁消失的方向追去。脚步带着压抑不住的怒气和担忧。
走廊里，只剩下林妙妙低低的啜泣声，和病房内仪器平稳的嘀嗒声。
那碗象征着温暖和希望的米粥，终究被打翻在地，冷却成一片无法收拾的狼藉。而惊弓之鸟的恐惧，才刚刚开始扇动它冰冷的翅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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