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如同整个左半边身体被浸泡在绝对零度的液态氮里，从表皮一路冻透骨髓，凝固神经末梢。意识漂浮在这片死寂的冰海之上，只有右半身残留的一丝微弱温度，如同沉船边缘最后挣扎的求生信号。
实验室恒久不变的白炽灯管嗡鸣着，光芒冰冷如霜。林薇躺在角落的折叠床上，呼吸微弱得几乎看不见胸口的起伏，像一张苍白的纸。她眉心深处逸散出的淡金色光尘，在这死寂的空间里无声地飘荡、消散。
赤月仰躺在一张临时搭建的金属操作台上，操作台周围被一圈急速流动的淡金色能量流所包裹——那是陈浩紧急从几台后备服务器里拆解出的高能磁约束线圈，被他用粗大的线缆缠绕堆叠成一个简陋而极不稳定的能量罩。罩体表面不断炸开细微的静电火花，发出噼啪的轻响，微弱的光芒映照着操作台上惊心动魄的景象。
她的左半边身体，覆盖着一层触目惊心的东西。
那不是寻常的霜。更像一层不断缓慢生长的、细密的深蓝色结晶簇。从肩膀到锁骨，再到左半边脸颊的下颌线，乃至向胸前蔓延。皮肤在这些结晶覆盖下呈现出一种怪异的半透明质感，隐约可见下方僵化的、爬满冰纹的肌理。它们不像冰那样坚硬光滑，反而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生长活性，表面纹理扭曲纠缠，像是无数细小的蓝色蛆虫正在奋力向外扩张、凝结。
结晶的尖端在微光下闪烁着幽冷的金属光泽，散发着深入骨髓的极寒。被覆盖区域的皮肤感觉不到丝毫温度，却能从结晶深层持续不断地传来一种锐利的、如同亿万根冰针同时攒刺神经的持续性剧痛。每一次心跳，都像将一股冰冷的毒液泵入全身的血管。更可怕的是与之相伴的剥离感——仿佛左半身的感知正在一点点被强行从她的灵魂地图上擦掉。她想尝试动一下左手的指尖，意识里发出指令，如同石沉大海。被结晶覆盖的地方，成为了纯粹的黑暗空洞，一个存在于自身却无法感知到的“异区”。
每一次呼吸都沉重而痛苦，呼出的气息在冰冷的操作台边缘凝结成细小的霜粒。
滴嗒…滴嗒…
右臂还能勉强活动。手指攥紧操作台冰冷的金属边缘，因为过度用力而骨节发白，指甲刮蹭着金属，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意识艰难地运转着，如同锈蚀的齿轮在泥沼中艰难转动。碎片。残缺的影像在混乱的冰原上忽明忽灭：
巨大巢穴中冰冷幽蓝的蜂窝壁……
白翊撕裂空间砸落的狂暴身影……
蜂后崩溃时绝望的电子尖啸……
还有……那块散发着浩瀚寒意的……纯净冰蓝色心脏晶核……被白翊硬生生撕扯带走时留下的巨大柱体裂痕……
冰核……源质冰核碎片……
这些碎片带着混乱的情绪与剧痛，每一次浮起都像一把刀在意识深处搅动。她的目光下意识瞥向操作台旁，一个临时搭建的低温超导支架上。支架核心，悬浮着几粒米粒大小、刚从她肩部晶化边缘强制剥离下来的、极其微小的深蓝色结晶样本。它们悬浮在绝对真空的磁场中央，散发着幽幽的、缓慢脉动的光，如同活着的、散发着致命吸引力的微型星辰。
她右耳耳蜗里塞着一个微型感应贴片。陈浩嘶哑焦急、仿佛在耳膜里刮擦般的声音断断续续地冲击着她残存的清醒：
“……熵值……还在非线性疯涨！这能量不是纯粹的低温晶化……是复合污染源！核心能量谱太怪！它在同步分泌一种……一种他妈的反数据化信息熵增胶质！浓度己经超过预设三级阈值了！物理压制场快拖不住了！”
陈浩正坐在半米外另一个堆满屏幕的控制台前。他整个人几乎埋在了显示器冷光里，双眼布满红血丝，胡子拉碴的脸上挂着油汗和神经质的抽搐。手指在布满按钮和滚轮的控制器上快如残影。
一块屏幕上，正同步显示着那几粒悬浮的深蓝结晶在真空磁场下的放大扫描图像。可以看到结晶内部并非实体，而是无数螺旋缠绕的、如同纳米级神经丝线般的深蓝能量束！这些能量束时刻都在“呼吸”，每一次“呼吸”，表层都渗出极其微小的、暗紫色的信息光尘！而另一块并列屏幕上，一串疯狂滚动的代码瀑布正试图捕捉那些逸散的光尘！
那些暗紫色的信息光尘……与之前在林薇金色挂坠上扫描到的系统污染残留……同源！甚至更……“深邃”和“活跃”！
陈浩猛地转头看向能量罩内艰难维持清醒的赤月，镜片后方的眼睛因恐惧和发现而瞪得溜圆：“赤月！这东西……它能吃你的能量场！它在吃那层晶格外壳！它把‘吃’到的东西……一边崩解成纯熵增乱流……一边又同步分泌那种……那种带着系统底层指令特征的信息垃圾！那些紫色的光尘！！它在……在把物质能量场变成一堆……无序增长的、带着系统污染性质的信息乱码！”
汗水顺着他太阳穴滚落，他声音带着颤音：“这他妈不仅是冻伤！这是……这是感染源的被动信息污染排放机制！它在……在你体内一边成长一边制造系统‘污染废料’！废料会……会堆积……会扩散出去！当浓度高到一定地步……或者当你撑不住……晶化扩散把你整个信息场覆盖的那一瞬间……这股子被它强行堆积放大的、带着指令特征的污染熵增数据流……会像……他妈的一次定向爆破！通过你的神力残留！或者这片空间的能量网路！反冲进……冲进城市里任何一个跟数据接口沾点边的网络节点里！像……信息生化炸弹！！”
“感染源……就是主脑布下的信息潜伏‘种子’？！它要用你的命当跳板……制造一次超大规模的信息污染瘟疫？！”陈浩的声音尖锐到失真。
定向引爆。
赤月的瞳孔骤然收缩！胸腔里那口强行咽下的冰血毒气瞬间翻涌上来！原来……原来这就是蜂巢攻击的致命后手！不是单纯的物理杀伤！而是将她……将每一个被感染的个体都变成一颗潜藏的信息污染炸弹！当“燃料”（宿主生命力）耗尽，或者到达临界点，轰然引爆！大规模散布系统控制烙印！
主脑……好深的算计……用个体的死亡为饵，进行规模污染……
刺骨的寒意并非仅来自肉体，更从灵魂深处炸开！她能清晰地感知到，左半边身体那个蓝晶覆盖的“黑洞”里，正有无数细小而冰冷、带着强烈污染辐射的微小“灰尘”在躁动！它们在积累！它们在等！等着填满这个躯壳，或者撑破最后一道屏障……
能量罩的淡金色光芒在她眼中变得无比脆弱！罩壁内侧，一些肉眼可见的细碎蓝色晶体碎屑正从她结晶体表层不断剥落，如同缓慢飘落的致命雪粉！
“咪…………” 奶糖的声音虚弱得像一声叹息。
它趴在赤月右肩锁骨上方、尚未被完全冻结的区域。小小的身体像耗尽了所有脂肪和水分，曾经油亮的黑毛黯淡枯萎，失去了所有光泽，软软地贴在骨架上，几乎成了薄薄一层皮包裹着细小的骨头。只有那双琥珀色的大眼睛，依旧死死地盯着赤月左脸和肩颈上蔓延的深蓝结晶，如同两颗燃烧着微弱火苗的枯炭。
每一次呼吸，它全身那点几乎不可见的银芒都会随之黯淡几分，仿佛风中残烛随时会熄灭。那层薄得几乎透明的、由纯净净化之力构成的银色光膜，如同一件过于宽大的不合身小马甲，勉强覆盖在赤月暴露的脖子、肩窝和小片锁骨皮肤上，恰恰将结晶边缘最活跃、不断试图扩张侵蚀的一点区域牢牢抵住。
每一次微弱的银色光晕收缩，都伴随着它小小的身体一阵抑制不住的痉挛。结晶体试图突破的那一点位置，就会有细微的蓝色尘埃无声剥落。这是它的意志、它最后一点本源在对抗感染源爆发的污染尘埃！用自己的生命火焰，死死锁住那即将喷发的火山口！
但……肉眼可见地……那层银色光膜正在缓慢而坚定地……变薄。奶糖琥珀色的瞳孔，其核心的光芒如同即将烧尽的灰烬，正在一点点被沉重的黑暗侵蚀、覆盖。仿佛那小小的身体里，有一口无形的深渊之井正在打开，在贪婪地吞噬它本就不多的光辉。
“数据沉淀……路径尝试解析……坐标偏移确认……” 陈浩的目光死死锁着一块屏幕上不断刷新的、复杂到让人眼晕的空间热力地形图，“系统核心波动……关联区域能量流分布……排除死点……”他口中念念有词，如同在编织一张无形的大网，“反推……信息污染核心可能的……逻辑跃迁……点……”
他猛地按下一个按钮！一块监控区域屏幕猛地放大！
那是一张极度抽象的、由城市数字地图为底、覆盖着无数亮度和频率不断闪烁变化的微小光点构成的……热力图！每一个微小光点都代表一个活跃的数据节点，或强或弱，或明或暗。
而此刻！在这张图的某个位置！一个极其微弱、频率却高度紊乱、如同在疯狂跳频的浅紫色异常信号点！正在闪烁！并且正以一种诡异的、断断续续的轨迹，在城市空间坐标和信号频域的二维平面上，缓慢地、却坚定地……朝着另一个同样微弱的点移动！
那个被“追逐”的点……其背景热力特征……标注着一个极其隐蔽的代号标记——「零」。
“找到了！”陈浩发出一声干涩的嘶喊，手指因激动而剧烈颤抖，指着那个在抽象热力图上清晰移动的诡异浅紫色光斑，“是它！感染源核心的信息溢流残留！它在动！它……它被什么东西吸引着！在往这个‘零’位置靠！它在定位这个‘零’！”
他猛地转向另一个屏幕上同步呈现的一串疯狂解码的数据流，那里面混杂了大量的乱码、逻辑碎片，但在一个短暂出现的、结构奇特的“门”型逻辑指令片段下方，清晰地附着一段残缺的时间戳数字和一个扭曲的字符：[…]_Project_Z.[…]！
Project Z……零号计划？！
陈浩脸上的肌肉狠狠抽动了一下，眼底骤然掠过一丝难以置信的光芒！他仿佛在那混乱的数据流中抓到了某个早己蒙尘许久的碎片！
赤月的眼睫在剧痛中颤动了一下。零号计划……又是它？这个名称……之前在白翊相关的线索碎片中……隐隐出现过？和那源质冰核……有何关联？
“等等……！有东西进来了！”陈浩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惊骇！
整个地下空间所有的显示器，不管原本显示着什么——无论是数据流、监控画面还是操作界面——在同一瞬间！如同集体感染瘟疫！所有的画面同时剧震！在刹那间集体变为一片均匀、粘稠、仿佛无边无际的……暗影般的紫黑色！
一种沉重到令人窒息的低频嗡鸣仿佛首接渗透地板和墙壁，狠狠撞击着心脏！
在那片充斥所有屏幕的紫黑色背景上，没有任何文字，只有一个纯粹的、由无数细小白点不断扭曲旋转构成的……巨大而抽象的眼睛轮廓！
一种冰冷到刺穿灵魂的意志，如同无声的雷鸣，首接在三人一猫的意识深处炸开：
「主脑……看……着……你……」
那视线并非来自屏幕中那只眼睛。
而是……仿佛穿透了无数维度，首接落在了……赤月身上！更准确地说……落在了她左半边身体那不断搏动增长的深蓝晶簇之上！落在了那只……正在艰难对抗污染尘埃、光晕越来越暗淡的、小小的猫身上！
冰冷！贪婪！如同发现了最有趣的实验品！
在眼睛图像出现又消失的刹那！被奶糖微弱光膜死死抵住的晶簇边缘，猛地爆发出一阵剧烈波动！数道细微却异常活跃的、带着浓郁紫黑污染的深蓝晶体尖刺！如同嗅到血腥味的活蛭！骤然穿透了本就稀薄的光膜！狠狠刺入奶糖抵着赤月的、那己经接近透明的背部皮肤！
奶糖小小的身体猛地绷成一张反曲的弓！一声被强行掐断在喉咙深处的、痛苦到极致的尖利“咪！——”声才发出就戛然而止！
它那琥珀色眼中最后一点微弱的火光！
在赤月瞬间放大的瞳孔倒影中——
如同断弦般——
熄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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