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梆子的响声碾过凤栖宫的夜色，“咚——” 第一声余韵未散，姜昭阳便从浅眠中猝然睁眼。
她本就睡得不安稳，白日里太极殿议事，母后望着她时，眼角的忧虑像根细针，悄无声息扎进她心里。
此刻帐中漆黑，那忧虑却具象成阴影，缠着她的魂魄不放。
浅眠的滋味像浸在凉水里，意识半浮半沉，可指尖却精准摸向枕下——母后去年赐的及笄礼匕首，鞘上的凤翎暗记泛着冷色鎏光，是周王室独有的纹路。
握柄缠着的红绳早己褪色，那是她及笄前夜亲手系的，当时母后含笑替她理鬓发：
“红绳系刃，盼我儿斩断荆棘，莫叫宫闱磨钝了锋芒。” 此刻红绳蹭过掌心，糙得发痒，像母后指节轻叩案几的温度，惊得她彻底清醒。
“殿、殿下……”
窗纸外的脚步声碎得像踩冰碴，九枝连盏灯 “噗” 地燃起，茜纱窗瞬间被镀上血色。
姜昭阳猛地坐起身，鲛绡帐子滑下一半，露出她攥紧的蜀锦被褥——昨夜新换的料子，绣着母后最爱的并蒂莲。
灯光渗过窗纱，在紫檀地面拖出斑驳影子，扭曲得像无数滴血的手指在爬。
守夜的青竹跪在案前，双手死死捂住嘴，指缝里漏出压抑的呜咽，眼泪大颗大颗砸在砖上，烛光里晶亮得刺目。
姜昭阳认得这副模样，三年前淑妃难产时，宫人们也是这样哭，哭到最后…… 她喉间发紧，抓起披风就要往外走。
“出什么事了？”
姜昭阳咬着牙问，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出鞘刀的锐意。右手扣住匕首鞘，鎏金纹路硌着掌心，像母后在逼她清醒。
青竹颤抖着抬头，睫毛上的泪珠簌簌坠落：
“方才…… 戌初刻，太医令带着药童往凤仪宫跑，奴婢远远看见…… 皇后娘娘的崔嬷嬷，抱着描金匣子，哭得脊梁都弯了……”
话没说完，她又重重磕头，额头撞砖的 “咚” 声钝重：“殿下，您快想想办法……”
姜昭阳感觉一阵眩晕。
凤仪宫是母后居所，深夜传太医己是大事；崔嬷嬷掌管库房，连她都哭到失态……
她不敢想，却止不住地想最糟的可能—— 母后的身子，莫不是……
她指甲瞬间掐进掌心，疼得发麻。
母后素来厌恶虚浮，凤仪宫连节庆都少点灯火，如今深夜明烛，必是天要塌的大事！
姜昭阳刚要掀帘出去，拔步床突然 “吱呀” 响—— 六岁的姜云升抱着布老虎翻了个身。
那布老虎是她去年绣的，虎尾巴上的金线是母后选的，说 “给昊儿添贵气”。此刻金线压在他脸颊上，印出一道浅红，像极了幼时她跪佛堂哭花的脸。
“阿姐别走……”
姜云升嘟囔着，把布老虎往怀里搂紧，虎耳朵蹭得小脸红扑扑的，完全不知外头风雨欲来。
姜昭阳望着弟弟，喉间突然发涩—— 这孩子生在宫闱，却还留着最干净的睡颜，可明日…… 她不敢想明日。
“长公主！陛下急召！” 殿外传来张德全刻意压低的声音，掩不住急促喘息。
姜昭阳披衣站到廊下，就见这老内监发髻松散得像揉过的面团，绛色官服下摆沾着暗黄泥渍—— 太极殿到凤栖宫要过三处朱漆回廊，卯时才会有露水，此刻不过三更，地上该是干爽的。
除非…… 他是一路跑过来的！
张德全扑通跪下，额角的汗混着泥往下淌：“殿下，太极殿宫门下钥了，陛下…… 宣您从东侧角门进，快，快些！”
姜昭阳瞳孔微缩。
宫门下钥意味着禁中戒严，东侧角门首通冷宫，这是要把她往偏僻处引？
可张德全是父皇跟前老仆，总不至于…… 她压下疑虑，指尖无意识匕首鞘上的凤翎：
“备辇，去太极殿。”
姜昭阳抓起素纱披风系上，手却突然停住—— 房梁上悬着的十二连珠鎏金铃，在夜风中纹丝不动。
这是母后专为凤栖宫设计的警讯。
当初为防宫变，母后说：“铃响三声，便是天崩地裂，你只管往宣仁门跑。”
七王之乱时，母后就是靠这铃护着幼弟逃出叛军围堵。可如今铃音寂寂，是危险还没触到凤栖宫，还是…… 母后己经无力传讯？
姜昭阳望着鎏金铃，喉咙里像卡着块冰，咽不下、咳不出，连呼吸都带着涩味。
“喜儿。”
她唤人的声音轻得像叹息。最信任的侍女疾步进来，却见自家殿下背对着烛火，影子被拉得老长。
“守着昊儿，他若醒了……”
话音突然哽在喉头。姜昭阳望着榻上弟弟，他睡得那样沉，唇角还挂着亮晶晶的口水，像衔着颗晨露。她伸手去擦，指尖碰到那团柔软的小脸颊，烫得要把她焐化。
“就说…… 阿姐去摘晨露了。”
晨露是昊儿最爱的，每回她摘了晨露回来，他总要捧着琉璃盏笑，说 “给母后也尝尝”。
可这回…… 她不敢想 “下回”，只能把 “很快回来” 咽进肚子—— 宫里的事，哪有 “很快” 能了结的。
青竹突然扑过来抓住她衣袖，指甲几乎掐进绫罗：“殿下！戌时三刻，奴婢看见萧贵妃的轿辇往太极殿去了！轿帘没掩严，奴婢看见里头……”
话没说完，窗外骤然传来 “哐啷” 巨响—— 羽林卫的铠甲在碰撞！
姜昭阳瞳孔骤缩。宵禁时分，禁军调动要经三省联批，除非是陛下特旨…… 或是宫中有逆谋！
她按住青竹的手，声音发颤却强作镇定：“你和喜儿守着昊儿，若有人来……” 目光扫过案上匕首，“便说本宫抱恙，谁也不见。”
转身时，披风扫过烛台，火星溅在砖上，像她心里炸开的血花。
萧贵妃素来与母后不对付，今夜太医、禁军、贵妃齐动，母后…… 凤仪宫…… 她不敢再想，提着裙裾往角门跑，靴底擦过青砖，带起的风里都裹着血腥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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