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楚楚在王家村的造纸作坊里忙得热火朝天。巨大的石臼里，构树皮被反复捶打发出沉闷的响声；蒸煮池上热气氤氲，弥漫着特有的草木气息；抄纸工们熟练地荡着竹帘，雪白的纸浆在帘上均匀铺开；晾晒场上，一张张泛着柔光的“王家纸”在阳光下舒展，散发着清新的味道。作坊里人来人往，充满了收获的喜悦和干劲。楚楚正指点着几个新来的妇人如何压榨湿纸里的水分，脸上带着欣慰的笑容。
而仅仅相隔几里地的谢家村，空气却凝滞得如同寒冬腊月的冰窖。
低矮的土坯房里，光线昏暗。王琳蜷缩在冰冷的泥土地面上，单薄的粗布衣裳沾满了尘土和灶灰。她紧咬着下唇，一丝殷红从嘴角渗出，被她倔强地咽下，只留下满口的咸腥。额角肿起一个骇人的青紫包块，火辣辣地疼，眼前一阵阵发黑。
她的丈夫谢有粮，那个曾经敦厚老实的庄稼汉，此刻面目狰狞，像一头被激怒的野兽。他喘着粗气，叉着腰，刚才挥动的手臂还带着发泄后的颤抖，嘴里不干不净地咒骂着：
“没用的蠢货！王家村那点破纸，都卖到县城里去了！谁不知道那纸又白又韧，能写字能糊窗，连县太爷都夸好！那楚楚是你王家村的人，那造纸的法子，你亲爹亲哥能不知道？能没份？你嫁到谢家，就是谢家的人！他们靠着那纸发了财，凭啥没老子的份？去要！把那造好纸的秘方给老子要来！还有那捞纸的帘子！那蒸皮的锅！老子也要开纸坊！” 唾沫星子几乎喷到王琳脸上，他眼中闪烁着贪婪的疯狂光芒，仿佛己经看到了白花花的银子在赌桌上滚动。
王琳没有哭喊，只是把头埋得更低，双臂死死护住腹部——那里刚刚挨了结实的一脚，五脏六腑都搅在一起似的疼。她心里一片冰凉的绝望。自从谢有粮被邻村那几个游手好闲的混子拉去镇上的赌档，尝到了所谓“一夜暴富”的虚妄甜头，他整个人就彻底变了。家里的积蓄、粮食、稍微值点钱的东西，都被他搜刮去填了那个无底洞。如今，他把贪婪的目光死死盯上了娘家赖以翻身的造纸产业。他哪里是要开纸坊？他就是要钱！要快钱！去赌！
“说话！哑巴了？” 谢有粮见她不动，又抬脚欲踹。
王琳猛地抬起头，的眼睛里射出一种从未有过的、混合着恐惧与决绝的光。她嘶哑着声音，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不给。那……那是王家村的命根子，是楚楚姑娘的。”
“啥？！” 谢有粮简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个一向逆来顺受、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女人，竟然敢反抗？他怒极反笑，“好哇！骨头硬了是吧？我看你是皮痒痒没挨够！” 他左右张望，抄起墙角立着的一根挑水的扁担。
死亡的阴影瞬间笼罩下来。王琳的心脏狂跳，身体的本能让她想蜷缩得更紧。但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个念头电光火石般闪过脑海——那是她前几天回娘家，看到爹娘和哥哥小心翼翼、满怀希望地跟着楚楚学造纸的样子。蒸煮池的热气熏红了爹的脸，哥哥手上磨出了水泡也舍不得放下抄纸帘，娘说那是家里最后的指望，全家人的心血和借来的钱都投在里面了，那秘方和关键的工具……就藏在……
不能！绝对不能！那是爹娘哥嫂的命根子，是王家翻身的希望！谢有粮拿了去，要么贱卖掉换赌资，要么胡乱折腾糟蹋了这好不容易得来的营生！而且，楚楚姑娘定下的规矩严，秘方外泄，王家村所有人都得跟着遭殃！
“你要打死我，就打死吧！” 王琳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猛地撑起上半身，仰头死死瞪着谢有粮，声音因为激动和恐惧而尖锐，“打死了我，你也别想拿到那造纸的法子！那秘方……记方子的纸……我、我烧了！那特制的抄纸帘，我掰断了扔灶膛里了！” 情急之下，她编造了一个更彻底的谎言。秘方她根本没见过，那贵重的抄纸帘更是村里的宝贝，她碰都碰不到。但她必须斩断谢有粮的念想，哪怕用最极端的方式。
“烧了？！掰断了？！” 谢有粮举着扁担的手僵在半空，眼睛瞪得溜圆，充满了被愚弄的狂怒和一种近乎荒诞的震惊。他以为王琳只是胆小不敢去要，没想到她竟敢毁掉他发财（赌博）的希望？！
“对！” 王琳豁出去了，声音带着破釜沉舟的颤抖，“我……我早看透你了！那纸，那法子，给了你也是糟蹋！我宁可毁了，也绝不让你拿去祸害！你休想靠它去赌！” 喊出这些话，用尽了她全身的力气，也耗尽了她最后一丝对这个男人的幻想。恐惧依旧在，但一种近乎悲壮的决绝支撑着她，让她不再躲避他吃人的目光。
谢有粮彻底疯了。他丢开扁担，像头发狂的牛一样冲上来，一把揪住王琳散乱的头发，把她从地上硬生生拖拽起来：“贱人！你敢毁老子的财路！我掐死你！你赔！把你卖了赔！” 他双手铁钳般扼住王琳的脖子。
头皮传来撕裂般的剧痛，窒息感瞬间淹没了王琳，她眼前发黑，双手徒劳地抓挠着谢有粮的手臂。就在意识即将模糊的边缘，她仿佛听到了院门外有脚步声，似乎是邻居被惊动了，犹豫着在门口张望，还夹杂着低低的议论：“……又打上了……”“……造孽啊……”“……听说他想抢王家村的造纸法子……”
或许是这点外界的动静，或许是王琳濒死的样子终于让他恢复了一丝理智（更可能是怕真闹出人命要吃官司），谢有粮猛地松开了手。
王琳像一滩烂泥般滑倒在地，剧烈地咳嗽喘息，新鲜的空气涌入肺腑，带来生疼的灼烧感。她蜷缩着，剧烈地颤抖，泪水终于决堤，混合着脸上的血污和泥土，无声地流淌。这眼泪，不是为疼痛，是为这彻底破碎、冰冷刺骨的绝望婚姻，也是为自己刚才那孤注一掷的、微弱却真实的反抗。
谢有粮站在她面前，胸膛剧烈起伏，眼神阴鸷得可怕，像毒蛇一样盯着她：“好……好得很！王琳，你有种！你以为烧了纸掰了帘子就没事了？老子告诉你，这事儿没完！老子去王家村！老子首接找那姓楚的女人！找王刚！老子就不信要不来！你等着！等老子弄到了法子开了纸坊，第一个就休了你这个丧门星！让你滚回王家村当破烂！” 他啐了一口，骂骂咧咧地踹开房门走了出去，大概是去找他那帮狐朋狗友“商量”如何去王家村强取豪夺了。
冰冷的泥地贴着王琳滚烫的脸颊。听着谢有粮远去的、充满戾气的脚步声，听着院门外邻居低声的议论和叹息，王琳的心沉到了无底的深渊。她知道，暂时的风暴过去了，但更大的、更可怕的灾难正在逼近。谢有粮绝不会善罢甘休，他要去祸害她的娘家，祸害那个给王家村带来希望的造纸作坊，祸害楚楚姑娘！
王家村……造纸……楚楚……
一个微弱的、几乎被绝望淹没的火星，在她死寂的心底挣扎着闪烁了一下。她想起了回娘家时，在造纸作坊外远远看到的情景：女人们围在一起处理树皮，笑声爽朗；男人们合力抬起沉重的石碾，喊着号子；楚楚姑娘站在晾晒架旁，仔细检查着纸张的成色，阳光洒在她身上，显得那么沉着有力。那个世界，充满了汗水和希望的味道，离她这间充斥着暴力和绝望的土屋，那么近，又那么远。
她能逃吗？她敢逃吗？逃去哪里？娘家？懦弱的爹，心疼她却同样惧怕谢家势力、更怕丢了造纸营生的娘和哥嫂……他们能护住她吗？会不会连累整个王家村跟着遭殃？谢有粮要是真去闹……
王琳闭上肿痛的眼睛，咸涩的泪水再次汹涌而出，身体每一处都在叫嚣着疼痛。
她躺在冰冷的地上，像一株被狂风暴雨摧折的野草，等待着下一次风暴的来临。
作者“二月倾”推荐阅读《报错警告：您的女帝已上线！》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http://www.220book.com/book/TO4W/)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