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家村的“自救工程队”运转起来，效率竟比楚楚预想的还要高。
国公府的信使带着崔衍的亲笔信和信物玉佩，快马加鞭赶往京城。这消息像一剂强心针，让整个王家村都活泛了起来。虽然远水解不了近渴，但有了盼头，干活的劲头就足。
村口那条烂泥路，成了第一个战场。
李拐子这个新任的“第一组组长”，简首像换了个人。他脱了那件沾满猪食的破褂子，赤着精瘦黝黑的上身，挥舞着锄头冲在最前面。
“挖！给老子使劲挖！挖深点！填实喽！谁偷懒，晚饭扣工分！”他吼得唾沫横飞，嗓子都哑了，但那双浑浊的眼睛里，燃着一种近乎疯狂的火焰。那是绝处逢生后，对活路的拼命渴求。王二狗、孙老憨几个原本也是愁云惨淡的绝收户，此刻也憋着一股劲儿，跟着李拐子，把锄头抡得虎虎生风，仿佛锄头下的不是烂泥石头，而是他们活下去的希望。汗水混着泥土，在他们身上淌成一道道沟壑。
村后的荒坡上，开荒的队伍也拉开了阵势。
荆棘灌木盘根错节，硬土下藏着顽固的石头，每开垦一寸都异常艰难。但没人抱怨。男人们用斧头砍，用撬棍撬，女人们跟在后面清理根茎碎石。徐寡妇带着几个手脚麻利的妇人，支起了临时伙房，几口大铁锅烧得热气腾腾。她们用有限的粮食，熬着浓稠的杂粮粥，蒸着粗粝的窝头，还挖了些野菜洗净了丢进粥里。每当休息的号子响起，徐寡妇就扯着嗓子喊：“开饭喽！管饱！吃饱了才有力气干活！”声音响亮，带着一种当家做主的爽利劲儿，哪还有半点之前的哭哭啼啼。
楚楚成了整个工地上最忙的人。她像一只不知疲倦的陀螺，在村口和荒坡之间来回跑。
“李伯！这里路基太软，得铺层碎石！让二狗带几个人去河滩捡！”
“孙老憨！你那块地的石头别硬撬，用火烧热了泼冷水，裂得快！”
“徐婶！粥里再撒点盐花！出汗多，得补点盐分！”
她指挥若定，条理清晰，哪里有问题，她总能第一时间发现并提出最省力有效的解决办法。村民们从最初的将信将疑，到现在的言听计从，眼神里充满了信赖。她腰间那个不起眼的旧荷包，随着她的跑动轻轻晃动。
崔衍也没有闲着。他虽身份尊贵，却丝毫没有架子。除了处理必要的书信往来（国公府的第二批物资己在路上），他大部分时间也泡在工地上。他没有亲自去挖石头砍树，而是运用他的学识和见识，帮楚楚完善计划。
他仔细丈量了道路的走向和坡度，规划了最合理的路线，避免将来雨季积水；他观察了荒坡的土质和朝向，建议楚楚将开垦出来的地划分为几块，考虑轮作和种植不同的作物；他甚至用他那手漂亮的字，在楚楚口述的基础上，制定了详细的工分计算规则和物资借还细则，张贴在村口的告示栏上，清晰明了，让人心服口服。
夕阳西下，收工的号子吹响。疲惫但满足的村民们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向飘着饭香的伙房。工分簿前围满了人，王德贵戴着老花镜，在崔衍制定的表格上，一笔一划地记录着每个人今天的劳动量，旁边放着几筐作为“粮饷”的粗粮和窝头。领到粮食的人，脸上洋溢着劫后余生的踏实笑容。
崔衍站在稍远处，看着这热火朝天又井然有序的景象，目光最终落在那个站在工分簿前，正跟王德贵核对数据的纤细身影上。她脸上沾了点泥灰，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打湿贴在脸颊，但那双眼睛，在暮色中依然亮得惊人。
“楚楚姑娘，”崔衍缓步走过去，递给她一个用干净树叶包着的窝头，“歇歇吧。今日成效斐然，多亏姑娘运筹帷幄。”
楚楚也不客气，接过窝头啃了一大口，含糊不清地说：“嗐，大家伙儿肯干才是真的。不过…”她咽下窝头，看着远处在暮色中逐渐显露出轮廓的新路基和新开垦的坡地，眉头微蹙，“这路修通，荒开出来，只是第一步。种什么，怎么种，才是关键。明年要是再来蝗虫…”
就在这时，那个微弱、带着电流杂音的声音，再次毫无征兆地在她意识深处响起：
【滋…被动扫描…环境分析…】
【土壤成分：氮磷钾偏低…有机质匮乏…适宜作物筛选中…】
【数据库残缺…匹配度最高项：…Solanum tuberosum…】
【…滋…能量过低…无法提供详细种植参数…】
【…建议：块茎类…深埋…抗逆性强…】
【…滋…乱世生存模式…基础结算…今日群体凝聚力+15%…资源利用率+8%…】
【…能量濒危…进入最低维持…滋…】
Solanum tuberosum？土豆！
楚楚眼睛猛地一亮！对！就是土豆！星际农场基础作物之一，产量高，耐储存，块茎深埋地下，蝗虫很难啃食到！而且对土壤要求不算太高！她怎么早没想到！
这破系统，虽然能量快没了，关键时刻给的关键词还真救命！她下意识地又摸了摸腰间的荷包，仿佛那里藏着什么宝贝。
“楚楚姑娘？”崔衍敏锐地捕捉到她瞬间的失神和眼底闪过的狂喜，以及她指尖在荷包上那细微却频繁的。这个动作，他留意过多次了。那荷包材质奇特，非丝非麻，针脚也迥异于他所见过的任何绣法。她每次陷入深思或有所顿悟时，似乎都会下意识地触碰它。这绝非寻常之物。她那超越常理的见识、近乎未卜先知的预警、还有此刻这突然的豁然开朗…都指向一个深不可测的秘密。
“崔公子！”楚楚回过神来，兴奋地抓住崔衍的胳膊，完全没注意到这动作在礼教森严的古代有多逾矩，“我想到了！种土豆！”
“土…豆？”崔衍一愣，这个词对他而言完全陌生。他感受到手臂上隔着衣料传来的温热和力量，心跳莫名快了一拍，但面上依旧沉稳。
“对！土豆！也叫…呃…洋芋？马铃薯？”楚楚努力回想着古地球的叫法，“就是一种地下的块茎！产量特别高！耐旱耐瘠薄！最重要的是，蝗虫来了，它们大部分埋在地下，损失小！而且能当粮食，能当菜，储存时间还长！”
她语速飞快，眼中闪烁着发现新大陆般的光芒，整个人都焕发着一种蓬勃的生机。崔衍看着她神采飞扬的脸，听着她描述的这种闻所未闻的神奇作物，心中的探究欲达到了顶峰。她究竟是从何处得知这些？这“土豆”，是真实存在，还是她…来自某个不为人知的、拥有奇异知识的世外之地？
“此物…当真如此神奇？姑娘可知何处可得种？”崔衍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顺着她的话问道。
“呃…”楚楚的兴奋劲儿卡了一下壳。对啊，种子呢？这穷乡僻壤，去哪找土豆种？她那个残废系统可没能量给她变出来。她挠了挠头，刚才的狂喜褪去，露出一丝苦恼，“这个…是个问题。得想办法找找…或者…”她眼珠一转，又看向崔衍，脸上堆起一个略带讨好的笑容，“崔公子，你们国公府…路子广，能不能帮忙留意一下？什么奇奇怪怪的海外作物种子都行！特别是块茎类的！”
崔衍看着她瞬间变换的表情，那点小心思一览无余，不由得失笑。这姑娘，心思百变，时而果决如统帅，时而狡黠似狐，此刻为了种子，竟露出这般…可爱的模样。
“好。”他应得干脆，眼底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纵容，“崔某定当留意。国公府商队行走西方，或许真能寻得姑娘所说的‘土豆’。” 他心中暗忖，正好借此机会，探一探这“土豆”的虚实，也探一探她的底细。
“太好了！”楚楚高兴地一拍手，仿佛种子己经到手。她看着工地上渐渐散去的村民，看着初具雏形的路基和坡地，一种巨大的成就感和疲惫感同时涌上心头。她长长伸了个懒腰，骨头发出轻微的咔吧声。
“今天累死了，不过…真痛快！”她对着崔衍粲然一笑，那笑容在暮色中格外明亮，“走，崔公子，吃饭去！徐婶熬的野菜粥可香了！”
她转身朝伙房走去，步履轻快。崔衍看着她蹦跳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自己刚才被她抓过的胳膊，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一点温热和力量。他无奈地摇摇头，唇角却勾起一抹清浅的、连自己都没意识到的笑意。这个谜一样的姑娘，像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不仅搅动了王家村的绝望，似乎也…在他平静无波的心湖里，投下了一圈涟漪。
夜色笼罩下来，王家村不再死寂。新点的篝火旁，是捧着粥碗、低声交谈、眼中有了光的人们。而在村口新挖的路基旁，几株生命力顽强的野草，正悄然从翻松的泥土中探出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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