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雨丝斜斜地织着，像无数根银线，将青梧糕铺的竹帘绣上了一层细密的水纹。帘角被打湿后沉甸甸地垂着，偶尔被穿堂风掀起，漏出里面暖黄的灯光，在青石板路上投下晃动的光斑。檐角的铜铃被雨敲打着，发出叮咚的脆响，和着灶间传来的蒸汽声，像支温柔的小曲。
沈青梧坐在柜台后的梨木凳上，指尖的算盘珠子噼啪作响。账本上的数字密密麻麻，像群调皮的蝌蚪，她刚把 “三月米钱” 那栏算平，鼻尖忽然钻进一缕熟悉的墨香 —— 不是寻常的松烟墨，而是掺了龙脑香的特制墨锭，清冽中带着温润，是林轻安身上独有的味道。
她猛地抬头，正对上一双含笑的眼睛。林轻安立在柜台前，天青色的锦袍被雨雾洇得发暗，肩头沾着的雨珠顺着衣褶往下淌，在脚边积成小小的水洼。他手里提着个油纸包，边角微微渗湿，露出半截竹笛的青玉笛尾，被灯光照得莹润发亮。
“又在忙？” 他的声音带着雨后的微哑，像被水汽浸过的玉磬，“刚从西街书铺回来，见你西窗的棉纸裂了道缝，风灌得厉害，就顺便买了卷细棉纸。”
沈青梧这才偏头望向窗边，果然见糊窗的棉纸从窗棂处裂了道寸长的口子，被穿堂风鼓得像只白色的翅膀，簌簌作响。这是昨夜那场大风闹的，她忙着核对季度账目，竟丝毫没留意。可他不过是路过，竟把这点小事看在了眼里。
“多谢你，林公子。” 她站起身时，椅腿在青石板上刮出轻微的声响。伸手接过油纸包时，指尖不经意触到他的指腹，带着雨后的微凉，像碰了块浸在溪水里的玉，她慌忙缩回手，耳尖悄悄红了。
“叫我轻安就好。” 他的目光落在她鬓角，那里沾着点糯米粉，是刚才蒸米糕时蹭到的，像落了片细小的雪。他忍住想伸手帮她拂去的冲动，转而望向灶间，“刚蒸了米糕？”
“嗯，新做的枣泥馅。” 沈青梧转身就要去灶间拿，手腕却被他轻轻按住。他的指尖温热，隔着粗布围裙也能感受到那份暖意。
“不急，” 林轻安松开手，从袖中取出个巴掌大的白瓷瓶，瓶颈处缠着圈青蓝丝线，“前几日随家父去城郊云栖寺，见后山的野蜂蜜熟了，寺里的师傅说这蜜性子温，适合做你常做的水果沙拉。”
他拔开塞子，琥珀色的蜜在瓶中轻轻晃动，映得他眼底的笑意也跟着漾动。沈青梧凑近闻了闻，清甜中带着淡淡的花香，比市集上买的掺了水的蜂蜜醇厚多了。
这己是他这个月第三次送东西来。
上上次是十五那天，他送来本手抄的《食谱》，泛黄的宣纸上，蝇头小楷抄着各地的特色吃食，翻到腌菜那页时，夹着张他手绘的腌萝卜步骤图，连放盐的分量都标得清清楚楚。他说：“见你腌的萝卜总偏咸，这是我祖母传下来的方子，或许合用。”
上次是三日前的清晨，他提着个竹篮站在铺门口，里面装着晒干的桂花，金黄金黄的，没有半点杂质。“比市集买的干净，” 他挠了挠头，难得有些不好意思，“我娘说，用新摘的桂花蒸米糕，香得能招蝴蝶。”
沈青梧捧着瓷瓶走到柜台后，拉开最下层的抽屉，里面躺着个红漆木盒。她掀开盒盖，里面己整整齐齐摆着七样物件：竹制的书签上刻着朵小小的桂花，是他说她算账时总咬着笔杆，怕她伤着牙；素白的帕子绣着片荷叶，是她上次洗米时溅湿了衣襟，他见了次日就送来的；还有颗圆润的鹅卵石，他说来自城东的洛河，摸着能安神…… 都是些不值钱的小玩意，却样样都戳在她的心坎上。
她把瓷瓶轻轻放进去，正好凑成第八样。“你怎么知道我需要这些？” 她忍不住问，指尖着瓶身上缠枝莲的纹路，那是他亲手画的，线条细腻得不像个男子的手笔。
林轻安望着窗外的雨，雨丝斜斜地织着，把远处的屋檐织成了幅模糊的水墨画。他的声音轻得像雨打芭蕉叶：“前几日帮你送米的李大叔说，你总嫌市集的蜂蜜太稀，做沙拉时要放好几勺才够甜；上次尝你新做的腌萝卜，觉得少了味陈皮提香，回去就翻了《食谱》找方子；见你窗台上总摆着桂花枝，就猜你喜欢桂花……”
他说这些时，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今日的天气，可沈青梧却听得心头发烫。这些都是她随口提过，或是不经意间流露的小习惯，自己都没放在心上，他却一一记在了眼里，悄悄寻了法子来满足。
她忽然想起穿越前的男友。那时他们在同家公司上班，她总在午餐时把香菜挑出来，说了不下三十次，可他每次点外卖，还是会忘了备注 “不要香菜”。有次她忍不住发脾气，他还委屈地说：“多大点事，挑出去不就行了？”
对比之下，林轻安这些不动声色的记挂，像春日里慢慢升温的溪水，不灼人，却一点点漫过心岸，带着沁人心脾的回甘。
“我去给你拿米糕。” 沈青梧猛地站起身，怕他看见自己泛红的眼眶，转身时差点撞到身后的春桃。
“青梧姐，我去拿！” 春桃眼疾手快地扶住她，挤了挤眼睛，“枣泥馅的是吧？我知道林公子爱吃甜的。”
沈青梧嗔了她一眼，却没反驳。林轻安看着她微红的耳根，嘴角的笑意更深了些，目光落在她刚算到一半的账目上，上面用朱砂笔圈着个小小的 “亏” 字，他眼底的温柔忽然多了些别的东西，像藏着星光的夜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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