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傍晚，最后一抹夕阳像融化的金子，把青梧糕铺的竹帘染成了透亮的金红色。沈青梧正站在柜台后，指尖麻利地折着油纸袋，袋里的炸薯条还带着滚烫的温度，香气混着傍晚的热风漫出去，引得巷口的黄狗都摇着尾巴不肯走。
“青梧姐，这是最后三份！” 春桃抱着个木托盘跑过来，额角的碎发被汗水黏在脸上，鼻尖亮晶晶的，“今天的拼单量比昨天多了三成，光三人拼单就有十七组，阿竹的算盘珠子都快被磨平了。”
沈青梧接过托盘，把油纸袋递给门口等着的客人，笑着应道：“辛苦你们了，等会儿收摊请你们吃冰镇酸梅汤。” 她转身拿起账本，指尖划过 “米价”“菜籽油” 几栏，眉头却悄悄蹙了起来。这几日去市集采买，明显感觉手里的铜板不经花了 —— 米铺掌柜说新米要上市，旧米都涨了两文；油坊的菜籽油更是涨了三文，说是南来的货被雨水打湿，损耗了大半。她按着算盘算了算，利润率竟比上月降了近一成，若是再这么涨下去，怕是连 “三人拼单送甜浆” 的活动都要做不起了。
“青梧姐，你眉头都快拧成疙瘩了。” 春桃端来碗凉茶水，见她盯着账本出神，小声劝道，“要不咱们把拼单价格提一文？老客们肯定能理解。”
沈青梧摇摇头，指尖在 “八文” 的价目上敲了敲：“咱们做的就是亲民生意，提价容易，伤了人心就难挽回了。” 她正琢磨着要不要去城郊的农户家首接收米，忽闻院外传来一阵断断续续的笛声。
那笛声初听时像风中的蛛丝，细若游丝，若有若无。沈青梧没太在意，只当是哪个顽童在瞎吹。可渐渐地，零散的音符串了起来，清越婉转的调子像山涧的清泉流过青石，带着股说不出的熟悉感，轻轻挠着人的耳膜。
“这调子……” 沈青梧的指尖顿在账本上，心头忽然一跳。
笛声还在继续，时而急促如骤雨打叶，时而舒缓如流云拂山，分明是她穿越前听了无数次的《茉莉花》。那熟悉的旋律，曾在她加班的深夜从耳机里流出，曾在她和朋友聚会的 KTV 里响起，此刻却穿越时空，从院墙外的老槐树上飘进来，撞得她心口发麻。
这曲子在这个时代，绝无仅有。
“青梧姐，你听！” 春桃忽然丢下手里的抹布，指着墙外的老槐树，眼睛瞪得溜圆，像受惊的小鹿，“是林公子！”
沈青梧猛地抬头，顺着春桃指的方向望去。院墙外那棵三人合抱的老槐树上，斜斜坐着个白衣身影。林轻安背靠着最粗壮的枝桠，一条腿屈起踩着树杈，另一条腿自然垂下，天青色的衣袂被晚风吹得猎猎作响，像极了蓄势待飞的白鹤翅膀。他手里的竹笛正凑在唇边，夕阳的金辉透过层层叠叠的槐树叶，在他侧脸投下斑驳的光影，鼻梁的轮廓在光线下显得格外挺拔，连睫毛的颤动都看得一清二楚。
他吹到 “满园花开香也香不过它” 那句时，笛音忽然拔高，清越得像山巅的积雪融化，顺着风钻进铺子里，连正在收拾碗筷的阿竹都停下了动作，手里的抹布悬在半空；刚要出门的脚夫们也站在门口，粗粝的脸上露出痴迷的神情。
沈青梧的心跳得像擂鼓，手里的账本 “啪” 地掉在柜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她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前日算账时，她对着账本唉声叹气，抱怨盈利不如预期，阿竹在一旁打趣说 “青梧姐再愁，皱纹都要爬上来了”，当时铺子里人多嘈杂，她竟没发现，林轻安恰好站在门口，手里还提着给她带的新茶。
更让她心头震颤的是，这《茉莉花》的曲子，是她某次闲聊时偶然提起的。那天也是这样的傍晚，他来买米糕，见她对着窗台上新开的茉莉花发呆，就笑着问：“喜欢这花？”
她当时随口答道：“嗯，我们那儿有种歌，就叫《茉莉花》，调子特别好听，可惜你们这儿没有。” 她甚至还哼了两句，跑调跑得厉害，他却听得格外认真，还追问：“是怎样的调子？”
她只当是寻常闲聊，转头就忘了，没想到他竟记在了心上。这几日他没来铺子，原来是在忙着找乐师谱曲？她望着树上那个白衣飘飘的身影，忽然想起他袖口沾着的松香 —— 想必是练笛时蹭上的，心里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酸酸软软的。
“青梧姐，林公子看过来了！” 春桃的声音带着雀跃，用手肘轻轻碰了碰她。
沈青梧连忙抬头，正好对上林轻安的目光。他不知何时停下了吹笛，竹笛还斜靠在唇边，夕阳的光落在他眼底，像盛着揉碎的星辰。见她望过来，他忽然微微扬起嘴角，手指在笛身上轻轻一弹，清脆的响声里，他竟顺着树干缓缓滑下。
他的动作轻盈得像片羽毛，白衣在晚风中展开，落地时带起一阵淡淡的墨香，那是他常用的徽墨的味道。“见你这几日总皱眉，” 他走到她面前，竹笛别在腰间，青玉的笛尾在夕阳下闪着温润的光，“前几日去书铺，见本杂记上说，‘乐者，心之声也，可解百忧’，就想着吹首你可能听过的曲子，或许能让你舒心些。”
他的声音比平日里更低沉些，带着笛音的清越余韵，晚风拂过，吹起他额前的碎发，露出光洁的额头，竟有几分孩子气的紧张。沈青梧望着他眼里的认真，忽然觉得连日来的烦忧都烟消云散了，连原材料涨价的事，似乎也没那么棘手了。
“吹得真好，” 她由衷地赞叹，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温柔，“比我听过的任何版本都好听。”
林轻安的耳尖忽然红了，像被夕阳染了色。他下意识地着笛身上的刻痕，那是他亲手刻的缠枝纹，刻了整整三个晚上。“你喜欢就好。” 他顿了顿，像是鼓足了勇气，才又开口，“明日铺子里歇业，我前几日在城南寻到一处山泉，水很清，凉得沁心，适合冰镇水果。你…… 要不要同去？”
最后几个字说得极轻，几乎要被晚风吹散。他的目光里藏着小心翼翼的期待，像个等着被夸奖的孩子，连手指都微微蜷缩着，露出几分难得的局促。
沈青梧看着他泛红的耳尖，又看了看铺子里还在回味笛声的客人 —— 他们正对着林轻安指指点点，脸上带着善意的笑 —— 忽然觉得，偶尔停下忙碌的脚步，去看看山泉，去尝尝冰镇的水果，也不错。
她轻轻点了点头，指尖不自觉地绞紧了围裙上的系带，那是春桃给她绣的小莲花，此刻被她捏得变了形：“好啊。”
林轻安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像被点燃的星火，连声音都带着抑制不住的雀跃：“那我明日辰时来接你？” 他往前凑近了半步，身上的墨香混着淡淡的草木香，萦绕在她鼻尖，引得她心跳又漏了一拍。
“嗯。” 沈青梧低下头，看着自己鞋尖上绣的茉莉，白色的花瓣在夕阳下泛着柔和的光，嘴角却忍不住向上扬起，连她自己都没察觉，眼底的愁绪早己被笑意取代。
晚风吹过，竹帘轻轻晃动，带着炸薯条的香气和淡淡的茉莉香，远处传来收摊的货郎的吆喝声，一切都像浸在蜜里，甜得让人心头发颤。林轻安望着她低垂的眉眼，唇边的笑意愈发温柔，他知道，明日的山泉边，定会有比笛声更动人的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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