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伏后的京城像被扔进了火炉，连风都带着灼人的热气。沈青梧刚把最后一袋米搬进粥铺后院，额角的汗就顺着下颌线往下淌，砸在青石板上，瞬间洇成一小片深色，又被蒸腾的暑气烤干。
“青梧姐，城外又来一批灾民！” 春桃气喘吁吁地跑进来，粗布裙裾沾着尘土，“领头的老汉说，他们村的井都干了，地里的玉米拧成了绳，再不来京城，怕是要渴死在半道上。”
沈青梧掀起门帘往外看，心猛地一沉。往日里还算宽敞的巷口，此刻挤满了衣衫褴褛的人，个个面黄肌瘦，嘴唇干裂得像老树皮。有个抱着孩子的妇人，正用破碗接屋檐滴下的水，孩子哭得嗓子都哑了，小脸上蒙着层灰，只剩一双眼睛亮得让人心疼。
“把粥铺的门板全卸了，再让伙计去附近借十口大铁锅。” 沈青梧转身对春桃说，声音因连日操劳有些沙哑，“告诉刘婶，米缸见底就去账房支银子，往粮行多买些糙米和绿豆，绿豆能解暑，熬在粥里正好。”
她刚吩咐完，林轻安就带着几个衙役来了。他官袍的袖口沾着泥点，眼下泛着青黑，显然也是一夜没合眼。“我跟京兆尹大人商量好了，把隔壁的废弃粮仓腾出来，能容下三百多人。” 他递给沈青梧一张纸条，上面写着 “糙米五十石、柴火二十捆、粗布五十匹”，“这是官府调拨的物资，半个时辰后送到，你看看还缺什么，我再去协调。”
沈青梧接过纸条，指尖触到他冰凉的手，才发现他掌心全是磨破的茧 —— 定是昨夜搬物资时被木柴硌的。“够了，有这些就能撑一阵子。” 她从怀里掏出块油纸包着的米糕，塞到他手里，“你吃点东西，别硬撑着。”
林轻安刚要说话，粮仓那边忽然传来喧哗。原来是几个灾民为了抢个阴凉地吵了起来，推搡间还打翻了盛水的木桶。他眉头一皱，对衙役道：“去维持下秩序，告诉大家粥马上就好，谁要是闹事，就不给谁分粥。” 说完又转向沈青梧，“我先过去盯着，你这边忙不过来就让人喊我。”
看着他快步离去的背影，沈青梧忽然想起成婚那年，他也是这样，无论她遇到什么难处，总能第一时间挡在前面。只是那时他面对的是刁难的食客，如今要应对的是成千上万张嘴，肩上的担子重了何止百倍。
粥香很快弥漫开来。十口大铁锅在粮仓院里排开，锅里的糙米绿豆粥咕嘟咕嘟翻滚着，绿莹莹的豆粒浮在表面，看着就让人清爽。刘婶和伙计们轮着班搅粥，胳膊甩得发酸，额头上的汗滴进锅里，溅起细小的水花，谁也顾不上擦。
沈青梧端着第一碗粥递给那个抱孩子的妇人。妇人接过碗时手首抖，刚喝一口就哭了，眼泪混着粥水往下掉：“多谢姑娘，多谢姑娘…… 我家娃三天没正经吃东西了……”
“慢慢喝，锅里还有，管够。” 沈青梧拍了拍她的背，又转身去给其他人分粥。有个瞎眼的老汉摸索着要接碗，她就扶着他的手，把碗沿凑到他嘴边；有个瘸腿的少年够不着锅，她就盛了粥送到他面前，还多给了块米糕。
忙到晌午，日头最毒的时候，念安拎着个小竹篮来了。他穿着件半旧的短褂，小脸上沾着灰，却像个小大人似的，把篮子里的解暑汤一碗碗递给伙计：“刘婶喝，王大哥喝，我娘说这个能解渴。”
沈青梧正弯腰给铁锅添柴，见他踮着脚给瞎眼老汉递水，小手稳稳地托着碗，生怕洒出来。老汉喝完水，摸了摸他的头：“这娃懂事，将来定有大出息。”
念安仰起脸笑，露出两颗小虎牙：“我娘说，帮人就是帮自己。去年清平镇的爷爷来，还教我烤地瓜呢，说热乎东西能暖心。” 他忽然想起什么，从怀里掏出个布包，里面是几块麦芽糖，“这个给小弟弟吃，我娘说吃甜的就不哭了。”
那抱孩子的妇人看着他认真的模样，眼泪又掉了下来：“我们家娃要是能像小公子这样，有口饱饭吃，能去学堂认字，我死也甘心了。”
沈青梧心里一动，对林轻安说：“粮仓后面有间空房，不如收拾出来当临时学堂吧。让周先生抽空来教孩子们认几个字，总比让他们在院里瞎跑强。”
林轻安正指挥衙役搭棚子，闻言立刻点头：“我这就让人去请周先生，再从府学借些启蒙课本。” 他看着念安正蹲在地上，用树枝教几个孩子写 “水” 字，忽然笑了，“你看咱儿子，倒像个小先生了。”
夜幕降临时，粮仓里点起了火把。沈青梧和林轻安坐在灶边，就着微弱的光啃冷米糕。锅里的粥还在熬着，伙计们轮流守夜，保证灾民随时能喝上热粥。念安靠在沈青梧怀里睡着了，小手还攥着块没送出去的麦芽糖，嘴角挂着浅浅的笑。
“累吗？” 林轻安替她理了理汗湿的鬓发，声音里满是心疼。
沈青梧摇摇头，望着院里横七竖八睡着的灾民，他们脸上虽有疲惫，却没了白日的焦躁。“你看，一碗热粥就能让他们安稳睡着，这点累算什么。” 她忽然想起清平镇的地瓜爷爷，想起那些田埂上的新绿，“只要大家心齐，再大的灾也能扛过去。”
林轻安握住她的手，两人并肩看着跳动的火光，火光映在彼此眼里，像两簇永不熄灭的暖。他知道，这场旱灾还没结束，前路定有更多艰难，但只要他们夫妻同心，带着身边这些愿意伸出援手的人，就一定能守住这座城的暖意，等到雨落田埂的那天。
夜风穿过粮仓的缝隙，带来远处更夫的梆子声，三响，己是三更天。锅里的粥还在咕嘟作响，像首温柔的歌，陪着满院沉睡的人，等待黎明。而沈青梧知道，只要这口锅还在烧，这碗粥还在熬，希望就永远不会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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