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雪消融，春意悄然爬上枝头。
汐谷的佃户们心中燃起了火热的希望。
他们每日都去后山，小心翼翼地侍弄那些被小姐称为“崖山白雪”的茶苗。
柳如烟用悬崖上采来的枝条，成功培育出了一批新苗。
她将它们栽种在盐碱最重的几块土地上。
奇迹发生了。
这些茶苗不仅没有死，反而长势喜人，叶片愈发洁白如玉。
所有人都相信，这片被诅咒的土地，终于找到了自己的活路。
这天，一个负责巡视水源的佃户，连滚带爬地冲回庄子。
他的脸上带着比冬天见到返碱时还要深的绝望。
“不好了！小姐！河……河断了！”
他这一声嘶喊，像一盆冰水，浇灭了整个庄子的热情。
正在田间劳作的佃户们全都停下了手中的活计，呆立当场。
河，是汐谷庄唯一的命脉。
没有水，别说种茶，所有人都活不下去。
柳如烟正在屋里查看汐谷的地图，听到外面的喧哗，她缓缓放下手中的笔。
小莲推门进来，脸色苍白。
“小姐，河水只剩下涓涓细流了，河床都快露出来了。”
柳如烟站起身，拿起挂在墙上的狐裘披上。
她的神情依旧平静，仿佛断流的不是汐谷的命脉，而是一条无关紧要的小水沟。
她走出院子，铁风己经带着人等在那里。
“小姐，我去上游看过了。”铁风的声音低沉而愤怒，“是黄家庄干的。”
“他们就在我们上游三里地的地方，筑了一道新坝，把整条河都给截住了！”
这个消息像一块巨石，砸进了所有佃户的心里。
“黄家庄！又是他们！”一个老佃户气得浑身发抖。
“他们这是要我们的命啊！”
“跟他们拼了！大不了一死！”
人群瞬间骚动起来，愤怒和绝望交织在一起。
“拼？”柳如烟清冷的声音响起，压过了所有的嘈杂，“用你们的锄头，去对抗他们的刀剑吗？”
一句话，让激愤的佃户们冷静下来。
他们只是农民，而黄家庄人多势众，向来蛮横。
“小姐，那……那该怎么办？”有人带着哭腔问，“没了水，地里的茶苗……”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那几片刚刚带来希望的茶田。
没有水，这些珍贵的茶苗就会立刻枯死。
他们将再次一无所有。
柳如烟没有理会众人的慌乱，她转身对铁风说：“带我去河边看看。”
一行人沉默地跟在她身后，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曾经奔流不息的河流，如今只剩下一道浅浅的水线。
大片的河床出来，湿漉漉的鹅卵石在阳光下闪着光。
一些来不及游走的小鱼，在浅浅的水洼里徒劳地蹦跳着，等待死亡的降临。
这景象，像极了汐谷庄此刻的处境。
“黄家庄是什么来头？”柳如烟看着那些垂死挣扎的鱼，开口问道。
一个年长的佃户叹了口气，走上前。
“回小姐的话，黄家庄的庄主叫黄世仁，外号黄老鬼。他们黄家是这一带有名的劣绅，听说在县里有亲戚做官，所以横行霸道，没人敢惹。”
“他们一首觊觎我们汐谷的地，只是以前我们是尚书府的产业，他们不敢明着来。现在……”
老佃户没有说下去，但意思很明显。
现在柳如烟只是一个被赶出京城的庶女，黄家庄自然不会再有任何顾忌。
“他们有多少人？多少地？”柳如烟继续问。
铁风接口道：“我打探过了。黄家庄有壮丁两百余人，良田千亩。他们人多粮足，我们硬拼占不到任何便宜。”
柳如烟点了点头，似乎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
她蹲下身，伸手探入那冰冷的溪水中。
水流从她白皙的指间滑过，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咸涩。
她沉默了很久。
身后的佃户们心急如焚，却又不敢催促。
太阳渐渐升高，河床被晒得开始干裂。
那些小鱼的挣扎也越来越微弱。
终于，柳如烟站了起来。
她没有看绝望的众人，而是对铁风下达了一个奇怪的命令。
“铁风，挑几个机灵点的兄弟，备上两份厚礼。”
铁风一愣。
“小姐，您这是……”
“去黄家庄，拜访黄庄主。”柳如烟的语气平淡无波。
“什么？”
不仅是铁风，所有佃户都惊呆了。
“小姐，万万不可！”老佃户急忙劝阻，“黄老鬼就是一头吃人不吐骨头的豺狼！您这是羊入虎口啊！”
“是啊小姐，他们断了我们的活路，我们怎么还能去给他们送礼？”
“求饶是没有用的！他们只会变本加厉！”
反对的声音此起彼伏。
柳如烟的目光缓缓扫过众人。
“谁说，我是去求饶的？”
她的反问让所有人哑口无言。
她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小的丝绸锦囊，递给铁风。
“把这个交给黄庄主。”她低声嘱咐了几句，“记住，姿态要放低，话要说得漂亮。你们不是去寻仇的，是去送一场天大的富贵。”
铁风虽然满心疑惑，但他选择无条件地相信柳如烟。
他接过锦囊，重重地点了点头。
“属下明白。”
说完，他立刻转身，点齐人手，拿着重金备好的礼物，朝着上游的黄家庄走去。
佃户们看着他们的背影，心中充满了不安和迷茫。
他们完全无法理解，这位小姐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
黄家庄内，此刻正是一片欢声笑语。
庄主黄世仁在他家宽敞的院子里大摆筵席，庆祝新坝落成。
他端着酒杯，满面红光地对一众乡绅地痞说道：“各位，从今往后，这龙须河的水，就是我们黄家庄的了！”
“黄庄主英明！”一个尖嘴猴腮的男人谄媚道，“没了水，下游那个汐谷庄，不出一个月就得变成一片死地！”
“哈哈哈哈！”黄世仁得意地大笑，“一个毛都没长齐的黄毛丫头，也敢来占我们的地盘？我让她知道，什么叫涸辙之鱼，只能等死！”
众人纷纷举杯附和，言语间满是对汐谷庄的嘲讽和不屑。
就在这时，一个家丁匆匆跑了进来。
“老爷，外面来了几个人，自称是汐谷庄的，说要给您送礼贺喜！”
黄世仁脸上的笑容一僵，随即换上了一副轻蔑的表情。
“哦？这么快就来求饶了？”他放下酒杯，慢悠悠地说，“让他们进来，我倒要看看，那黄毛丫头能拿出什么像样的东西。”
很快，铁风带着两个兄弟，抬着两个大箱子走了进来。
他一进院子，就对着黄世仁抱拳躬身，脸上堆满了笑容。
“汐谷庄管事铁风，见过黄庄主。听闻黄庄主新坝落成，我家小姐特备薄礼，前来道贺。”
黄世仁斜着眼睛打量了他一番，皮笑肉不笑地说：“你们家小姐，还算懂点规矩。礼物放下，你们可以滚了。”
铁风却像没听见他的话，自顾自地打开了其中一个箱子。
一整箱白花花的银子，在阳光下闪着耀眼的光芒。
院子里的笑声戛然而止。
所有人的眼睛都首了。
黄世仁也愣住了，他没想到对方一出手就是如此重礼。
铁风又打开了第二个箱子，里面装的却不是金银，而是一捧洁白如雪的茶叶。
他从中捏起一撮，递到黄世仁面前。
“黄庄主，我家小姐说，银子只是俗物，这份‘崖山白雪’，才是一场泼天的富贵。”
“崖山白雪？”黄世仁皱起了眉头，他从未听说过这种茶。
“此茶，乃天地奇珍。”铁风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神秘和诱惑，“它只生于我们汐谷的盐碱悬崖之上，吸纳天地精华，非凡品可比。”
他顿了顿，看了一眼黄世仁贪婪的眼神，继续说道：“我家小姐说了，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如此大的富贵，汐谷庄一口吞不下，愿与黄庄主共享。只要黄庄主愿意出人出地，我们愿意分三成利给您。”
三成利！
黄世仁的心脏猛地一跳。
他虽然不知道这茶到底有多珍贵，但看对方这架势，就知道价值绝对不菲。
他拿起那撮茶叶闻了闻，一股清冷的异香扑鼻而来，让他精神一振。
他的脸上露出了贪婪的笑容。
“算你们识相。”他得意地说，“不过，我凭什么相信你们？”
铁风微微一笑，仿佛早料到他会这么问。
他从怀中掏出柳如烟给他的那个锦囊，双手奉上。
“我家小姐说，这锦囊中的东西，便是此茶的根基，也是我们合作的诚意。”
黄世仁一把抢过锦囊，迫不及待地打开。
里面没有金票，没有地契，只有一小撮的泥土。
那泥土，呈现出一种独特的灰白色，还带着淡淡的咸味。
“这是什么？”黄世仁的脸沉了下来，感觉自己被耍了。
铁风不慌不忙地开口，声音不大，却像一记重锤，狠狠敲在黄世仁的心上。
“黄庄主，这‘崖山白雪’之所以是奇珍，全因两个条件。”
“一，是这独一无二的盐碱土。”
“二，便是那龙须河流经我们汐谷河段后，水中浸润的独特矿石。”
“两者，缺一不可。”
“您断了水，就等于断了这茶的命脉。”
“这泼天的富贵，也就成了泡影。”
“您说，这水，是流着值钱，还是堵着值钱呢？”
铁风说完，对着他深深一揖。
黄世仁脸上的笑容，彻底凝固了。
他呆呆地看着手中的那撮盐碱土，又抬头看了看自己引以为傲的那道大坝。
那道象征着胜利和权力的水坝，此刻在他眼中，却像一道斩断了自己财路的催命符。
院子里，死一般的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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