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子里的日子像老座钟的钟摆，缓慢而规律。苏明的裁缝铺每日开张，迎来送往，修补着各式各样的衣物——西装、旗袍、学生装、工服……每一件衣服背后，都藏着一段故事，一段记忆。
但有些记忆，不该被缝补。
苏明低头看着自己的右手食指，那枚铜顶针下，淡灰色的纹路比前几日更深了些。自从沈清来过之后，他总觉得指尖偶尔会传来一阵细微的刺痛，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啃噬他的神经。
他摇摇头，将注意力重新放回手中的活计——一件被烟头烫出焦痕的藏青色中山装。客人是个中年男人，眼神阴郁，说话时总是下意识地着左手腕上的一道疤。苏明没问那疤的来历，也没问烟头是怎么烫到衣服的。有些事，不该问。
针尖刺入布料，丝线无声地穿梭。就在他专注缝补时，店门被推开，风铃清脆地响了一声。
“苏师傅？”
苏明抬头，看见一个年轻女孩站在门口，约莫二十出头，短发，穿着简单的T恤和牛仔裤，眼神却透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疲惫。她怀里抱着一件叠得整齐的白色连衣裙，布料上沾着几处暗红色的污渍。
“能……补吗？”她问，声音很轻，像是怕惊动什么。
苏明放下手中的活，示意她走近。女孩小心翼翼地展开裙子，苏明这才看清——那不是普通的污渍，而是干涸的血迹。
“位置不太好。”他平静地说，手指轻轻抚过裙摆上最深的那块血渍，“布料被血浸透了，就算洗掉，也会留下痕迹。”
女孩咬了咬嘴唇，眼神闪烁：“我知道……但我必须补好它。”
苏明看了她一眼，没多问。他见过太多这样的客人——他们带来的衣服承载着某种执念，某种无法释怀的记忆。他们不在乎衣服能不能恢复原样，他们只希望……那段记忆能被“修补”。
“可以试试。”他最终说道，“但有些痕迹，去不掉。”
女孩的肩膀微微放松，低声道：“没关系……只要能看起来‘完整’就行。”
苏明将裙子平铺在案台上，取出专用的去渍剂，轻轻擦拭血迹。血渍己经干透，很难完全清除，但他手法娴熟，至少能让它变得不那么刺眼。
女孩坐在一旁的藤椅上，双手紧握，指节发白。她的目光始终没离开那条裙子，仿佛害怕它下一秒就会消失。
“这条裙子……很重要？”苏明随口问道，手上动作不停。
女孩沉默了一会儿，才低声回答：“是我姐姐的。”
苏明没接话，只是继续处理着布料。他知道，有些话，对方想说的时候自然会说出来。
果然，过了一会儿，女孩又开口了：“她……半年前失踪了。”
苏明的指尖微微一顿，但很快又恢复如常。他见过太多这样的故事——失踪、死亡、无法释怀的离别。这些记忆像破碎的拼图，散落在每一件被送来的衣服上。
“警察找到了她的包，里面有她的手机和证件……但人一首没找到。”女孩的声音越来越低，“这条裙子，是最后见到她的人送回来的……说是在河边发现的。”
苏明的手指轻轻抚过裙摆上的针脚，那里有一处细微的撕裂，像是被什么东西钩破的。
“你想让我补好它？”他问。
女孩点点头，眼眶微红：“我想……至少留个念想。”
苏明没说话，只是拿起针线，开始缝合那道裂口。针尖刺入布料时，他隐约感觉到一丝异样——指尖的灰色纹路微微发热，像是被什么触动了。
他皱了皱眉，继续缝补。但这一次，针下的丝线似乎比平时更“沉”，仿佛在拉扯某种看不见的东西。
缝纫机头的仙鹤标志，在灯光下泛着淡淡的金色光晕。苏明的指尖随着机针的节奏移动，裙摆上的裂口逐渐闭合。
突然——
“嗡……”
一声极其低沉的震颤从缝纫机内部传来，像是某种沉睡的东西被唤醒了。仙鹤的光晕骤然明亮了一瞬，金色的微光如涟漪般扩散，又迅速收敛。
苏明的呼吸微微一滞。
他看到了。
针尖下的丝线，不再是普通的银线，而是泛着一层极淡的金色，如同活物般在布料间游走。而更诡异的是——随着针脚的移动，裙摆上的血迹竟在缓慢褪色，仿佛被某种力量“吸走”了一般。
“这……怎么回事？”女孩瞪大了眼睛，显然也注意到了异常。
苏明没有回答，只是加快了手上的动作。他能感觉到，这一次的“修补”和以往不同——不仅仅是在缝合布料，更像是在“抽取”某种东西。
血迹越来越淡，最终完全消失。裙摆上的裂口也被完美缝合，整条裙子看起来崭新如初，仿佛从未被损坏过。
但苏明的指尖却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那灰色的纹路，此刻己经蔓延到了他的指节，颜色更深，像一条蜿蜒的毒蛇。
“好了。”他剪断线头，声音有些沙哑。
女孩颤抖着手接过裙子，不可置信地抚摸着原本血迹斑斑的位置：“这……怎么可能？”
苏明没有解释，只是平静地说：“有些痕迹，表面上看不到了，但它们还在。”
女孩怔怔地看着他，突然问：“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苏明沉默片刻，最终摇了摇头：“我只是个裁缝。”
女孩没再多问，只是紧紧抱着裙子，低声说了句“谢谢”，然后转身离开。
门关上后，苏明缓缓抬起右手，看着那己经蔓延至指节的灰色纹路。
他知道，自己刚刚“修补”的，不仅仅是那条裙子。
还有一段被刻意掩埋的记忆。
夜深了，雨又落了下来。
苏明坐在工作台前，指尖轻轻着那枚铜顶针。他隐约感觉到，自己触碰到了某种不该触碰的东西——那些被“修补”的记忆，似乎正在反噬他。
他闭上眼，脑海中浮现出那条白色裙子的画面——血迹、裂口、河边……以及那个女孩提到“失踪的姐姐”时，眼中闪过的恐惧。
“你到底……看到了什么？”他低声自语。
缝纫机头的仙鹤标志，在黑暗中微微闪烁，像是在回应他的疑问。
但苏明知道，有些答案，只能自己去寻找。
他站起身，走向店内的一个老旧木柜，从最底层的抽屉里取出一本泛黄的笔记本。翻开第一页，上面用钢笔写着一行字——
“记忆可以被修补，但代价……由裁缝承担。”
苏明深吸一口气，翻到最新的一页，拿起笔，缓缓写下：
“白色连衣裙，血迹，河边……失踪的女孩。”
写完，他合上笔记本，目光落在自己的右手上。
灰色的纹路，又深了一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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