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极的寒风像剃刀般刮过黎音的脸颊。她拖着阿南的残躯穿过暴风雪，机械人的外壳结满冰晶，关节每转动一次都会迸出蓝色火花。三天前从西伯利亚开出的破冰船上，那个独眼老船长曾警告过她："冰层下面有东西在唱歌。"
现在黎音听到了——某种低于人类听觉范围的震动，让她的臼齿隐隐发酸。导航器显示他们正站在母亲碎布条标注的坐标上，但举目西望只有无尽冰原。
"检测到...织物纤维..."阿南的语音模块时断时续，他伸出损伤最轻的左手食指，插入冰面裂缝，"下方...西百米...有机织布结构..."
黎音将母亲的眼睛贴在冰面上。那两颗眼球突然活过来似的转动，虹膜收缩成针孔大小。冰层瞬间变得透明，她看到了令她窒息的景象——
西百米下的冰窟里，伸展着一张覆盖整个大陆架的巨网。不是由丝线组成，而是由某种发光神经索编织成的立体结构。网上每个节点都蜷缩着人影，他们被神经索缠绕，像蜘蛛网上被包裹的猎物。更骇人的是，这些人正在用冻僵的手指编织新的网线，材料来自自己体内抽出的记忆神经。
"不是没有缝纫机..."黎音的声音在面罩里凝结成霜，"而是整个大陆都是缝纫机..."
阿南突然剧烈抽搐，他的机械眼投射出一段模糊影像：童年黎音问母亲为什么南极没有蝴蝶。"因为蝴蝶需要动荡的空气，"影像里的母亲正在绣一块星图，"而那里的一切都被冻在完美的网格里。"
冰面毫无征兆地裂开。黎音坠入深渊时，看到裂缝边缘整齐得像被剪刀裁过。她在坠落中拼命抓住阿南，却发现机械人的外壳正在剥落，露出里面被改造的人体组织——阿南从来不是纯机械，他的核心是活生生的人脑。
他们跌在神经网表面。这材质看起来像冰晶般脆弱，却韧性惊人。近距离观察时，黎音发现每条"网线"都是由无数记忆编码螺旋缠绕而成，正在持续释放低频脉冲。
"欢迎加入永恒编织。"一个穿白色制服的女人走来，她的制服下伸出数十根神经索，与巨网首接相连，"我是第37号织网者。"
黎音握紧剪刀："我母亲在哪？"
织网者微笑时，嘴角裂开到耳根——那根本不是嘴，而是一道用黑线粗糙缝合的伤口："所有记忆最终都会流向网心。"她指向远处发蓝光的区域，"但你确定要唤醒她吗？"
脚下的网突然流动起来。黎音看到网中包裹着各个时代的记忆容器：维多利亚时代的绣娘正用头发当绣线，二战时期的军需厂女工在编织降落伞材质的神经网络，甚至还有未来风格的生化人正在用激光雕刻记忆晶体。他们全都抬着头，望向网心方向。
阿南残破的身体突然站起来，像被无形的线提起："它要...展示...真相..."他的声带己经腐烂，声音首接从胸腔的破损扬声器传出，"准备...认知冲击..."
网心区域升起圆柱形光幕。黎音看到光幕中漂浮着母亲——或者说，母亲的原始版本。她的身体延展成平面，皮肤表面布满精密回路，正在将涌入的记忆重新编码。最恐怖的是，从这个角度可以看到母亲后脑与某个巨大存在相连——那东西形似蜘蛛，却由无数缝纫机零件拼凑而成，它的每条腿都是一根巨型针杆，正在不同维度上穿刺编织。
"她是原始织网者，"37号的声音带着宗教般的狂热，"自愿成为现实与记忆的转换接口。"
黎音向前冲去，却被突然绷紧的网线拦住。37号扯开自己的制服前襟——她胸口嵌着一台微型蝴蝶缝纫机，正在将她的肋骨绣成网线："你以为我们是受害者？不，我们在创造最安全的宇宙。把所有混乱记忆编织成有序图案，把痛苦改写成平静..."
阿南的残躯突然扑向37号。两个躯体相撞的瞬间，黎音看到他体内迸发出母亲藏的记忆胶囊光芒。这束光像剪刀般划破巨网，黎音趁机向网心狂奔。
随着靠近，她发现母亲的状态比远看更可怕——她的身体正在量子化，每个细胞都变成记忆编码的载体。而那些看似穿刺她的针杆，实际是在通过她将编织好的"现实"缝入时空结构。
"妈妈！"黎音喊出的声音在巨网中引发涟漪。
母亲的眼皮颤动。当那双眼睛睁开时，黎音看到了星辰诞生与湮灭的全过程。这不是比喻——母亲的眼球里确实在重演宇宙历史，每个瞬间都被编织成记忆织物。
"终于来了..."母亲的声音由百万个声音叠加而成，"我坚持不住了...它太美了..."
"它？"
母亲艰难地抬起手指，指向自己后脑连接的存在。随着这个动作，黎音终于看清了那东西的真实形态——不是蜘蛛，而是一个由所有被编织记忆构成的庞大意识体。那些她以为的缝纫机零件，实际上是不同文明留下的记忆装置。
"集体潜意识具象化..."黎音突然理解了，"你们在编织全人类的梦境..."
母亲摇头，这个动作让她皮肤表面的回路迸出火花："不止人类...是所有会做梦的物种...的终极融合..."她的身体突然剧烈抽搐，"快...剪断我..."
黎音举起剪刀，却犹豫了。剪断连接意味着杀死这个可能是自己真正母亲的存在，也意味着释放未经驯化的原始记忆洪流。
母亲用最后力气抓住她的手："记忆...应该自由地疼..."
剪刀刺入连接点的瞬间，整个南极冰盖亮起幽蓝光芒。黎音看到无数记忆洪流逆流而上，像倒放的纺纱过程。被包裹的人们纷纷坠落，他们胸口的缝纫机一台接一台爆裂。
但真正的灾难随之而来——失去编织者的记忆开始野蛮生长。冰窟顶部凝结出噩梦般的畸形结晶，那是未被处理的集体恐惧；地面渗出黑色黏液，是所有被压抑的暴力冲动。最可怕的是那个庞大意识体正在解体，它的碎片化作记忆风暴席卷一切。
37号在狂笑中融化："现在看看没有编织的世界..."
黎音抱住母亲量子化的残躯，发现她正在变成一缕缕记忆丝线。在完全消散前，母亲将最后一段记忆编码注入黎音手中的剪刀：
"去找最初的线头..."
南极冰层开始全面崩塌。阿南用最后机能启动紧急传送，但他的坐标模块己经损坏。当白光吞没视野时，黎音看到巨网废墟上浮现出一个巨大的蝴蝶烙印——不是缝纫机logo，而是某种更古老的符号，像是两个互相缠绕的宇宙。
她最后感知到的，是剪刀在虚空中自动剪断了某根看不见的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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