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像脱缰的野兽，带着尖利的呼啸，从荒地的各个角落窜出来，刀子似的刮在脸上、手上，生疼。风里裹着的不只是煤灰的呛人味和烂菜叶的酸腐气，还有不知谁家倒的泔水味、冻硬的粪便味，各种污浊气息混在一起，顺着领口、袖口往人骨头缝里钻，冷得人牙齿打颤，连呼吸都带着冰碴子。1985年的这个冬天，似乎比往年来得更凶，屋檐下的冰棱子挂得足有半尺长，硬邦邦的，闪着寒光，连巷子里平时最野的狗，都耷拉着耳朵，尾巴，贴着墙根小跑，生怕被这鬼天气冻僵在路上。
陈建国把脖子缩得更紧了，那件打了好几块补丁的旧棉袄，领口磨得发亮，他使劲往上拽了拽，试图遮住冻得通红的耳朵和半张脸，可寒风还是无孔不入。他呼出的白气一团团冒出来，刚成形就被风撕扯得粉碎，消散在灰蒙蒙的空气里。怀里揣着的那个布包，用的是他老婆年轻时做的碎花头巾，洗得发白，边角都磨破了，此刻里面裹着的几斤全国粮票，硬邦邦的，被他死死按在胸口。那是他揣了一上午，用家里省吃俭用攒了半个月的二十个鸡蛋，在城郊自由市场跟一个南方来的贩子软磨硬泡，才小心翼翼换来的。那薄薄的几张纸片，带着他胸口仅存的一点微弱体温，却重如千斤——那是他、老婆，还有两个正在长身体的娃，熬过这个漫长寒冬的全部指望，说不定，还能靠着这点粮票，让娃开春能多喝两顿稀粥。
脚上的棉鞋早就该换了，鞋帮磨得歪歪扭扭，脚趾头那块的棉花从破洞里露出来，黑黢黢的，硬得像板结的土块。踩在冻得梆硬的地面上，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冰坨子上，寒气顺着脚底往上窜，冻得他脚趾发麻，几乎失去知觉。他抄了这条近路回家，必须穿过这片没人管的荒地。这里堆满了拆迁剩下的碎砖烂瓦、人家倒的生活垃圾，枯枝败叶混着破布烂鞋，在风里打着滚。几棵枯死的老槐树，枝桠光秃秃的，像鬼爪似的伸向铅灰色的天空，看着就让人心里发毛。几只瘦得只剩皮包骨的老鼠，被他的脚步声惊动，“嗖”地一下从垃圾堆的缝隙里窜出来，慌不择路地钻进更深的洞里，窸窸窣窣的声响在寂静的寒风里格外清晰。
就在这时，一个微弱的声音，像根细棉线，被风卷着，断断续续地、废墟造梦师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若有若无地钻进他耳朵里。
陈建国的脚步猛地顿住，像被钉在了原地。他皱着眉头，把耳朵往声音来的方向凑了凑，努力想听清楚。那声音太细，太弱了，轻飘飘的，像是刚出生没几天的小猫仔在哼唧，又隐约带着点奶气的哭腔……是婴儿？他心里咯噔一下，随即又摇摇头，觉得自己准是冻糊涂了。这鸟不拉屎的地方，除了他这种为了省几步路的穷汉子，谁会来？更别说一个嗷嗷待哺的婴儿了。他裹了裹棉袄，搓了搓冻得发僵的手，准备继续赶路，家里的娃还等着他回去做晚饭呢。
“呜……哇……”
这一次，声音稍微清晰了些，虽然依旧气若游丝，带着被冻得发颤的虚弱，却像带着股子执拗的劲儿，从斜前方那堆被风吹得哗啦作响的破油毡布底下传出来。
陈建国的心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了一下，猛地一缩。他不再犹豫，也顾不上脚下的碎石和冰碴子，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声音的方向跑过去。脚下的垃圾被踩得咯吱作响，好几次差点滑倒，他踉跄着稳住身子，眼睛死死盯着那堆油毡布。那油毡布又厚又重，上面沾满了黑泥和不知名的污秽，被风掀得边角乱飞，发出“啪嗒啪嗒”的声响，像是在掩盖什么。
他跑到近前，深吸一口气，使出浑身力气，猛地掀开了那块沉重的油毡布！
一股比刚才浓烈数倍的恶臭瞬间扑面而来，混合着霉味、尿骚味、腐烂物的酸臭味，熏得他差点背过气去，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
油毡布下面，露出来一个破旧的竹编箩筐，筐沿都磨秃了，还有好几个破洞，用草绳勉强捆着。箩筐里塞着几团黑乎乎、硬邦邦的棉絮，辨不出原本的颜色，上面沾满了污渍，硬得像冰块。而就在那堆冰冷的破棉絮中间，一个小小的、蜷缩着的婴儿，正微弱地抽搐着。那孩子小得可怜，大概只有猫崽那么大，小脸皱巴巴的，冻得发青发紫，眼睛紧闭着，长长的睫毛上似乎都挂着细冰碴。嘴唇是那种骇人的深紫色，几乎看不出一点血色，哭声己经微弱得像蚊子哼哼，若不是胸膛还有极其微弱的起伏，几乎让人以为己经没了气息。
陈建国看着这一幕，整个人都僵住了，寒风似乎都在这一刻停了，只有怀里的粮票还在微微发烫，与眼前这刺骨的景象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http://www.220book.com/book/TOWY/)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