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租车拐过延安中路时，一种异样的感觉顺着脊椎爬上来。像小时候在乡下外婆家，被灶间的黑猫盯上时的毛骨悚然，又像父亲总说的“背后有眼睛”。她猛地坐首，透过后视镜望去。
一辆深蓝色桑塔纳出租车，隔着三个车位的距离，不紧不慢地缀着。车窗贴着深黑的膜，像蒙着层死人的皮肤，看不清里面的人。上海的出租车多如牛毛，这本没什么，可小满的心跳突然撞得肋骨生疼——那辆车，好像从阿蔡离开时就在了，像条吐着信子的蛇，始终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父亲的话突然在耳边炸响：“小满记住，沈家的事不简单，凡事多留个心眼。”那年她才十二，父亲把银书签塞进她手里，台灯的光晕里，他鬓角的白发闪着霜色。
“师傅，前面路口右转。”小满压着嗓子说，指尖掐进掌心，“不去招待所了，去外滩。”
“好嘞！”司机猛打方向盘，轮胎擦过地面发出刺耳的尖叫。小满再次看向后视镜，那辆深蓝色桑塔纳也跟着右转，转向灯闪着冷漠的黄光，像狼的眼睛。
不是错觉。
不是错觉。
冷汗瞬间浸透了衬衫后背。她强迫自己冷静，目光扫过车窗外的街景。常德路上的老洋房一闪而过，红砖墙爬满枯藤，像张阿婆手上暴起的青筋。跟踪她的是谁？是冲着沈家的旧事来的？还是……与阿蔡的“急事”有关？
阿蔡的BP机，那串跳动的数字，他仓促离去的背影，此刻突然在脑海里串成线。他说小孙子发烧，可方才在弄堂口，他分明说过“小孙子昨天还在巷口踢毽子”。
心脏沉得像坠了铅块。她摸出包里的栗子，纸袋己经硬邦邦的，凉透了。
“师傅，麻烦再左转，进那条弄堂。”小满指着路边一条窄巷，巷口挂着“静安别墅”的木牌，里面岔路纵横，是她昨天路过时特意记下的。
司机咂了咂嘴：“那里面不好开啊。”
“多加十块钱。”小满的声音发颤，却很坚定。
红色桑塔纳拐进弄堂时，车轮碾过碎石子发出咯咯的响。两侧的石库门紧闭，门环上的铜绿在阴影里泛着冷光。小满死死盯着后视镜，深蓝色桑塔纳迟疑了几秒，也跟着驶了进来，速度慢了些，像在试探。
“停在这里就行。”小满递过钱，拉开车门就往外冲。冷风灌进领口，她顾不上裹围巾，凭着记忆往弄堂深处跑。脚下的石板路坑坑洼洼，好几次差点绊倒，背包撞着后背生疼，里面的银书签硌着肋骨，像母亲的手指在提醒她快跑。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奶瓶里的万贯家财身后传来急促的刹车声，接着是车门被猛地拽开的响动。脚步声在石板路上追来，沉重而杂乱，像抄家那天沈家人的哀嚎，从记忆深处翻涌上来。
她拐进右侧的岔路，又钻进左侧的窄巷，石库门的影子在墙上扭曲成鬼怪的形状。跑过某个院门时，虚掩的门突然开了条缝，一个梳着圆髻的老太太探出头，浑浊的眼睛在她身上停了停，又慢悠悠缩了回去——像极了张阿婆看她的眼神。
脚步声越来越近，带着喘息。小满看见前方有个出口，亮着天光，像溺水者看见的岸。她拼尽全力冲过去，却在出口处猛地顿住。
弄堂口停着辆深蓝色桑塔纳，车门开着，一个穿黑色夹克的男人正靠在车边抽烟，侧脸的轮廓在阳光下显得很模糊，手指夹着的烟卷明灭不定。
是跟踪她的人！
退路传来脚步声，越来越近。小满转身想往回跑，却发现身后的巷口也站着个人，同样穿着黑夹克，手里把玩着钥匙串，金属碰撞声在寂静的弄堂里格外刺耳。
前后夹击。
她被堵在了这条陌生的弄堂里，两侧是斑驳的砖墙，头顶是狭长的天空，像口井，而她是井里的猎物。
男人掐灭烟，朝她走过来。他的脚步很稳，鞋底碾过碎玻璃发出细微的响。小满退到墙边，后背抵住冰冷的砖面，手在包里乱摸，摸到那袋硬邦邦的栗子，像摸到救命稻草。
“陈小姐，别跑了。”男人的声音很哑，像砂纸磨过木头，“我们就是想问问，张阿婆跟你说了什么。”
小满的心跳得快要炸开。他们果然是冲张阿婆来的！是为了沈家的秘密？还是为了……那个可能藏着真相的“箱子”？张阿婆说漏嘴时提到过“沈先生藏了东西在……”，后来突然打住，眼神变得躲闪。
“我不认识什么张阿婆。”小满攥紧栗子袋，指甲嵌进掌心，“你们认错人了。”
男人笑了笑，眼角的疤动了动：“陈小姐昨天在霞飞路打听沈家，今天一早就去了张阿婆那里，我们都看见了。”他往前走了两步，阴影笼罩下来，带着烟草和劣质肥皂的味道，“把你从张阿婆那里听到的，都说出来。”
另一个男人也走了过来，堵住了最后的缝隙。阳光被他们的身影遮得严严实实，小满觉得冷，从骨头缝里往外冒的冷，像那年父亲去世时，太平间里的寒气。
她突然想起父亲教她的：“遇到危险，就往人多的地方跑，或者……制造动静。”
“救命！”小满突然尖叫起来，把手里的栗子袋狠狠砸向穿黑夹克的男人，“抢劫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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