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小姐,把孩子交出来。”陈建国的声音隔着雨帘传来,带着刻意压低的沙哑。静秋抱紧婴儿往后缩,铁皮桶发出哐当的声响,惊飞了檐下躲雨的麻雀。她看见陈建国的手指扣在扳机上,却迟迟没有开枪,雨水顺着他的帽檐往下淌,在下巴汇成细流。
追兵的呼喊声越来越近。静秋突然把铜钱塞进婴儿的襁褓,又将那枚长命锁解下来,塞进自己的领口,贴着心口的位置。她吻了吻婴儿的额头,那里还带着产房的温度,然后猛地将孩子扔进旁边的垃圾车,用烂菜叶盖住。
“往那边跑了!”她朝着相反的方向大喊,同时抓起另一枚铜钱,狠狠朝陈建国的方向掷去。铜钱在积水里溅起水花,他的枪口果然跟着转向,趁这间隙,静秋冲进雨幕深处,听见身后传来陈建国的枪声——那是朝天开的,像在给她送行。
垃圾车摇晃着颠簸起来,婴儿在烂菜叶里睁开眼睛,看见陈建国蹲下身,小心翼翼地将自己抱出来。男人的军装口袋里掉出枚铜钱,滚到婴儿手边,小家伙本能地抓住,冰凉的金属贴着掌心。陈建国突然解开自己的怀表,将里面的照片换成婴儿的侧脸,然后把怀表塞进襁褓,动作轻柔得不像个军人。
“从今天起,你叫小满。”他低声说,用军大衣裹紧孩子,转身走向巷口。雨还在下,铁皮桶后面,静秋留下的那枚铜钱陷在泥里,被后来的皮鞋踩进更深的黑暗里,首到七十年后,才在DNA实验室的紫外线下,显露出上面模糊的指印——那是静秋的,也是陈建国的,更是无数被改写的命运留下的刻痕。
远处的兆丰别墅亮起了灯,周世昌父亲正站在阁楼窗前,看着巷口的火光冷笑。他手里把玩着那枚沾血的银镯子,突然听见接生婆回报:“确定处理干净了,死婴己经埋进周家祖坟,跟老夫人葬在一起。”老人点点头,将镯子扔进火盆,银器遇热蜷缩起来,像条死去的蛇。
1948年深秋的上海,兆丰别墅的阁楼被铅灰色的雨雾浸透。静秋躺在临时搭起的木板床上,粗麻床单早己被冷汗洇出深色的渍痕,每一次宫缩都像有把生锈的钝刀在五脏六腑间搅动。窗外是法租界特有的梧桐叶,被雨水打得噼啪作响,混着远处隐约传来的枪声,倒像是某种不祥的鼓点。
接生婆王妈正用一块浸了酒精的布巾擦拭铜制产钳,金属摩擦的刺耳声响让静秋胃里一阵翻涌。这个被沈管家请来的“稳妥人”,袖口总沾着股若有似无的福尔马林味——后来静秋才知道,那是殡仪馆用来处理尸体的气味。王妈动作麻利得近乎粗鲁,检查宫口时指甲划过皮肉,留下几道红痕,“沈太太,忍忍吧,这年头生孩子,跟过鬼门关没两样。”她的声音像砂纸磨过木头,眼神却瞟向墙角那只上了锁的木箱,那里面是沈老爷子临终前藏的一批犹太难民的身份证明。
阁楼的木门突然被撞开,冷风裹着雨水灌进来,周世昌的父亲周敬堂站在门口,黑绸马褂下摆还滴着水。他身后跟着两个穿黑色短打的保镖,手里的枪套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冷光。“王妈,时辰差不多了。”周敬堂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仿佛在谈论天气,“沈家欠我们的,该用这孽种来还了。”
静秋的心猛地沉下去。她想起三天前沈管家偷偷塞给她的那把三寸长的银簪,说若事有不测,自保要紧。此刻银簪就藏在枕头下,冰凉的触感透过布料硌着后脑勺。王妈突然按住她的肩膀,力道大得像要捏碎骨头,“沈太太,别乱动,对孩子不好。”她的另一只手悄悄摸向床底——那里藏着一个用棉花裹着的死婴,是周敬堂提前备好的“替代品”。
阵痛再次袭来,静秋借着身体弓起的瞬间,猛地抽出枕头下的银簪,反手刺向王妈的手腕。“啊!”王妈惨叫一声,产钳“哐当”落地。周敬堂的保镖立刻举枪,却被静秋突然掀翻的木桌挡住。混乱中,婴儿响亮的啼哭声刺破雨幕,像一道惊雷炸在阁楼里。静秋几乎是凭着本能扑过去,抱住那个浑身通红的小生命,他的右脚踝上有一块淡红色的月牙形胎记,像极了沈家家徽的图案。
“抓住她!”周敬堂怒吼着扑过来。静秋死死咬住他的手臂,趁他吃痛后退的瞬间,撞开后窗跳了下去。楼下是齐腰深的灌木丛,荆棘划破了她的旗袍和皮肤,鲜血混着雨水在地上拖出蜿蜒的痕迹。怀里的婴儿却异常安静,只是睁着乌溜溜的眼睛望着她,仿佛知道这场逃亡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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