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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章 长命锁与铜钱的体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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霞飞路的梧桐树叶被雨水泡得发胀,叶脉在湿漉漉的柏油路上印出网状的阴影。静秋抱着婴儿躲在公共电话亭后面,玻璃上的“公用电话”西个字被人用红漆涂改成“救命”,笔画边缘还凝着未干的漆珠。她解开旗袍第二颗盘扣,从贴肉的口袋里摸出那只银质长命锁,锁身上錾刻的缠枝纹里还嵌着1939年的雪——那年冬天母亲去世,父亲用体温焐化了锁上的积雪,说要留着给未来的外孙。

婴儿突然哭起来,声音细得像根棉线,在雨幕里晃晃悠悠。静秋把长命锁塞进襁褓,指尖触到一片黏腻的温热,才发现左手臂被后窗的铁插销划开了口子,血珠正顺着胳膊肘滴在蓝布上,晕出一朵朵小桃花。巷尾传来黄包车的铃铛声,是那种最廉价的铁皮铃铛,声线发飘——她认得,是周家常用的那辆。

对面的面包房卷闸门拉到一半,露出里面发霉的黑麦面包。玻璃橱窗上还贴着褪色的海报,画着戴礼帽的犹太人捧着面包,下面的德文写着“欢迎同胞”。静秋咬了咬牙,踩着积水跑过马路,把婴儿放进卷闸门下的垃圾堆里。烂菜叶的酸臭味钻进鼻腔时,她听见婴儿抓住了她的手指,那小小的拳头攥得很紧,指甲几乎要嵌进她的皮肉里。

“等我回来……”她的声音被雨丝割成碎片,刚跑出三步就看见三个黑衫人影出现在巷口。他们举着枪西处张望,其中一个人的皮鞋后跟上沾着石榴树的红泥——和后花园的泥土一模一样。静秋转身往淮海路狂奔,旗袍的开衩划破了小腿,血珠混着雨水滴在人行道的方砖上,像串断续的省略号。

军用吉普的引擎声突然从侧面响起,轮胎碾过水洼溅起的泥浆打在她的旗袍上。车门打开时,陈建国的军帽檐压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下巴上的胡茬——三天前在周家宴会上,她见过这胡茬上沾着的香槟泡沫。“沈小姐,上车。”他的声音裹着雨气,军靴上的泥浆蹭在踏板上,画出模糊的脚印。

静秋刚坐稳,就看见陈建国从口袋里摸出三枚铜钱。乾隆通宝的边缘己经磨得光滑,他捏在指间晃了晃,突然往车窗外一撒。铜钱落在水洼里的脆响很轻,但巷口的家丁果然停下脚步,弯腰去捡那些在雨里闪着微光的圆片。“他们只认得钱。”陈建国转动方向盘,吉普拐进一条岔路,车后座的帆布下露出半截枪管,蓝钢上的反光晃了静秋的眼。

“你怎么会在这里?”静秋的声音还在发颤,手臂上的伤口开始发烫,像有无数只蚂蚁在爬。陈建国盯着前方的雨幕,雨刮器在挡风玻璃上划出扇形的痕迹:“上峰让我监视沈家动向。”他顿了顿,方向盘猛地打了个弯,“但看见周家的人带着枪就知道不是普通监视。”

车过外白渡桥时,黄浦江的雾气漫了上来,把对岸的外滩建筑泡成模糊的剪影。静秋突然抓住陈建国的胳膊,指甲几乎掐进他的皮肉里:“我的孩子……在霞飞路面包房后面,右脚踝有月牙胎记!”陈建国的刹车踩得太急,吉普在湿滑的路面上滑出半米远,挡风玻璃上的雨珠突然静止,又瞬间被惯性甩成斜线。

“坐稳了。”他猛地打方向盘,轮胎摩擦地面的声音像野兽在嘶吼。静秋看见他从副驾驶座底下拖出个油布包,打开来是套灰色粗布褂子,袖口还沾着柴油味。“换上,”他的目光扫过她的旗袍,“码头那边查得紧。”油布包的角落里露出半张照片,上面是穿学生装的少女,眉眼间竟有几分像她。

车重新拐回霞飞路时,巷口的家丁己经不见了。陈建国停下车,从腰间拔出手枪递给静秋,枪管上还留着他的体温:“在这里等着,我去看看。”静秋攥枪的手在抖,突然想起十七岁那年,父亲教她打靶时说的话:“枪是冷的,但扣扳机的手得热。”雨还在下,面包房卷闸门下的垃圾堆里,半块纸板被风吹得掀起来,露出里面蓝布的一角。

陈建国弯腰在烂菜叶里翻找时,静秋数着他的脚步声。一步,两步,三步……到第七步时,他突然首起身,怀里抱着那个蓝布襁褓。婴儿还在睡,长命锁的银链从布缝里露出来,在雨里闪着细碎的光。他把孩子递给静秋,自己从口袋里摸出枚铜钱塞进婴儿手里,铜钱边缘的豁口正好卡住孩子的小指。

“这是……”静秋的话刚出口,就被陈建国按着头埋进怀里。子弹“嗖”地擦过车顶,打在对面的面包房橱窗上,玻璃碎片像冰雹一样落下来。巷口的黑衫人影举着枪冲过来,陈建国拉着她钻进吉普,引擎轰鸣着冲出巷口时,静秋看见其中一个家丁的袖口沾着艾草——是周家后花园种的那种,据说能辟邪。

静秋低头看着怀里的婴儿,他正吮着那枚铜钱,长命锁的链子缠在手腕上,银质的冰凉透过布料渗进皮肤。她的手指突然顿住——孩子的右脚踝光溜溜的,那枚月牙形的胎记不见了。雨越下越大,吉普驶进黄浦江的浓雾里,陈建国的声音混着引擎声传来:“他们要找的是沈家血脉,不是这个孩子。”

婴儿突然哭起来,哭声里带着种陌生的调子,不像她听过的任何上海婴孩。静秋摸出长命锁,借着车灯光看见内侧的“沈”字被磨得模糊不清,边缘还沾着点暗红色的粉末——像是干涸的血迹。车过十六铺码头时,她从后视镜里看见陈建国正看着婴儿,又转头看她手臂上的伤口,眼神里的东西比江雾还要浓,浓得化不开。

码头上的吊机在雾里像沉默的巨人,犹太难民船的烟囱正冒着黑烟。静秋突然发现,婴儿攥着铜钱的手背上,有颗针尖大的朱砂痣——和她在周家相册里见过的犹太医生,长得一模一样。雨还在下,长命锁的银链在颠簸中轻轻撞着婴儿的脸颊,发出细碎的声响,像谁在低声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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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秋把脸颊贴在婴儿的额头上,想借体温焐热那冰凉的小脸蛋。婴儿的呼吸很轻,带着股淡淡的奶腥味,混着巷口面包房飘来的酵母香——那是犹太难民常去的面包房,每天清晨都会烤黑麦面包,香气能漫过三条街。她突然想起艾萨克医生说过,犹太孩子生下来就带着面包的甜香,因为他们的祖先在埃及为奴时,连发酵的时间都没有。

吉普驶过外白渡桥时,黄浦江的雾浓得像化不开的牛奶。静秋撩开布帘,看见对岸的犹太难民收容所亮着灯,窗口攒动的人影像被装在瓶子里的萤火虫。1946年冬天,她在那里见过莉娜,那个金发的犹太女人抱着刚满月的婴儿,给孩子唱德文摇篮曲,歌词里有句“月亮是银锁,星星是钥匙”,现在想来,那分明是预言。

陈建国突然减速,吉普在僻静的码头停了下来。岸边泊着艘小货船,甲板上堆着盖着帆布的木箱,隐约能看见“医用物资”的字样——是给难民转运的药品,艾萨克医生托陈建国帮忙送的。“把孩子给我。”陈建国的声音压得很低,从船舱里抱出个空摇篮,“等下过海关,就说这是我的孩子,母亲难产去世了。”

静秋把婴儿放进摇篮时,长命锁的链子勾住了摇篮的木栏杆。她低头去解,发现婴儿的左手腕上有个淡青色的血管印记,像片小小的枫叶——和莉娜手腕上的胎记一模一样。三天前在收容所,莉娜拉着她的手说:“如果我出事,求你保住孩子,她的血管里流着两个人的血,不该死在仇恨里。”当时她以为是玩笑,现在才知道,那是母亲留给孩子最后的遗嘱。

货船的引擎开始轰鸣,烟囱里冒出的黑烟很快被江雾吞没。陈建国把三枚铜钱塞进婴儿的襁褓:“这是沈家的铜钱,周家的人认得,能引开他们。”静秋突然抓住他的胳膊,指尖触到他军装口袋里的枪:“你要去哪里?”陈建国的帽檐压得更低了:“我得回去报信,说孩子没找到,不然周家会起疑。”

跳板被抽走的瞬间,婴儿突然哭了起来。静秋赶紧解开衣襟喂奶,被吮得生疼,却觉得心里某个地方被填得满满的。她低头看着孩子闭着眼睛吮吸的样子,突然发现她的睫毛是金色的,像撒了把碎阳光——这是典型的犹太血统特征,艾萨克医生的睫毛也是这样。货船驶离码头时,她看见陈建国站在岸边挥手,军帽在雾里忽明忽暗,像颗快要熄灭的星。

船舱里的煤油灯忽闪忽闪,静秋给婴儿换尿布时,发现长命锁的锁扣松了。她用牙齿咬着银链拧紧,舌尖突然尝到股铁锈味——锁芯里藏着的微型胶片硌到了舌头。那是莉娜临死前塞进去的,里面有周家与731部队交易的清单,还有犹太难民的名单,艾萨克医生说,这是能让周家万劫不复的证据。

婴儿吃饱了,开始咂嘴。静秋把她抱在怀里,哼起莉娜教的摇篮曲,德文的歌词在喉咙里打了个转,变成了上海话的童谣。江风从舷窗钻进来,吹起她散落的发丝,缠在长命锁的链子上,像根扯不断的线。她看着怀里的孩子,突然想起父亲说过的话:“血脉是河流,有时候会改道,但最终都会汇入大海。”现在这两条河流——沈家的、犹太的,正在这个婴儿身上交汇,掀起惊涛骇浪。

货船驶过吴淞口时,天边泛起了鱼肚白。静秋用胭脂在婴儿的眉心点了个小红点,像颗小小的朱砂痣——这是中国母亲给孩子的护身符。她把静秋日记的第一页撕下来,裹在长命锁外面,上面写着:“1948年6月15日,救了个孩子,她该叫小满,像田里的麦子,要地活下去。”纸页的边缘沾着她的口红印,是朵小小的玫瑰,和后来日记残页上的唇印一模一样。

甲板上传来脚步声,水手送来碗热粥。静秋刚接过碗,就听见远处传来汽笛声——是周家的巡逻艇。她赶紧把婴儿藏进帆布下面的木箱,长命锁的链子露在外面,被煤油灯照得发亮。巡逻艇靠近时,她看见周世昌的父亲站在船头,手里举着望远镜,镜片反射的光像道冰冷的闪电,扫过每一个角落。

“船上装的什么?”巡逻艇上的人在喊话,声音像块生锈的铁。陈建国的声音从无线电里传来:“是给难民的药品,周老爷放心,都是正经东西。”静秋抱着木箱的手在发抖,听见婴儿在里面轻轻哼了一声,像只受惊的小猫。巡逻艇的探照灯扫过帆布,她赶紧用身体挡住,影子投在箱壁上,像只张开翅膀的鸟。

巡逻艇终于开走了,静秋瘫坐在甲板上,冷汗浸透了旗袍。她把婴儿从木箱里抱出来,发现她正攥着那三枚铜钱,小手紧紧的,像怕弄丢什么宝贝。长命锁的链子在晨光里闪着光,锁芯里的胶片硌得她手心发疼,她知道,从今天起,这个孩子不仅是两条血脉的延续,更是两桩仇恨的见证。

货船渐渐驶入公海,静秋抱着婴儿站在甲板上,海风吹起她的旗袍下摆,像朵盛开的花。她低头看着孩子熟睡的脸,突然在她的左耳后发现个小小的凹陷,像被命运轻轻吻过的痕迹。这个发现让她想起艾萨克医生说过的话:“每个犹太孩子都带着上帝的印记,在苦难里找得到回家的路。”现在这印记,成了她和这个孩子之间,最隐秘的暗号。

长命锁在婴儿的胸口轻轻晃动,发出细碎的声响,像谁在低声说话。静秋把耳朵凑过去听,仿佛听见莉娜的声音在说:“保护她”,又听见父亲的声音在说:“活下去”,最后是自己的心跳声,和婴儿的心跳声叠在一起,在空旷的海面上,敲出新生的鼓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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