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在崩塌。黑暗如同沉重的幕布，轰然落下，彻底吞噬了他。
消毒水的味道。单调的、规律的 “滴滴” 声。眼皮沉重得像压着铅块。
沈砚费力地睁开眼。视野由模糊渐渐清晰。惨白的天花板，吊瓶，淡蓝色的隔帘。医院病房。左臂传来包裹严实的胀痛感。
他茫然地转动了一下眼珠。床边站着两个人。
一个女人。很漂亮，发髻有些凌乱，眼眶红肿，但脸上却带着一种近乎神圣的巨大喜悦和如释重负的疲惫。她怀里紧紧搂着一个瘦小的、头发枯黄的小女孩。小女孩怯生生地睁着大眼睛，好奇又有些害怕地看着病床上的他，小手紧紧抓着女人的衣角。她眉间，一颗小小的朱砂痣清晰可见。
沈砚的目光落在她们身上。很陌生。完全陌生的脸孔。
女人看着他醒来，眼中的喜悦更盛，泪水再次涌出，声音哽咽着，充满了劫后余生的激动和深不见底的感激：
“沈师傅！您醒了！太好了！您感觉怎么样？医生说失血有点多，但没伤到要害……” 她激动地语无伦次，轻轻推了推怀里的小女孩，“清禾，快，叫沈叔叔！是沈叔叔救了你！他是我们的大恩人！”
小女孩怯怯地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只是更紧地缩在女人怀里。
沈砚看着她们。那张漂亮的、泪流满面的脸。那个瘦小的、带着朱砂痣的小女孩。她们的表情如此生动，情感如此浓烈。
但在他眼中，她们只是两个陌生人。彻彻底底的陌生人。
他眨了眨眼，眼神空洞而平静，像一潭不起波澜的死水。巨大的困惑笼罩着他。他张了张嘴，干裂的嘴唇动了动，发出沙哑而疏离的声音，带着病人特有的虚弱和一种真实的茫然：
“您…… 需要修表吗？”
空气瞬间凝固了。
女人脸上那巨大的、几乎要满溢出来的感激和喜悦，瞬间僵住。如同被打碎的玻璃面具，裂痕从眼底迅速蔓延开来。她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嘴唇微微张开，像是无法理解刚才听到的话。搂着小女孩的手臂不自觉地收紧，勒得孩子不舒服地动了动。
病房里只剩下心电监护仪那单调而规律的 “滴滴” 声，此刻听来却像冰冷的嘲笑。
沈砚的目光掠过女人瞬间惨白的脸，掠过小女孩困惑的眼神，没有任何停留。他的视线落在床头柜上。那里放着他入院时的随身物品：钥匙，一点零钱，还有……
一块打磨得光滑的黄铜怀表后盖。
他记得这块表盖。或者说，他记得 “表盖” 这个零件。他习惯在口袋里放一块备用的，以防顾客需要。但此刻，他隐约觉得这块表盖似乎…… 有点不同？好像多了点什么？
他伸出没有受伤的右手（动作有些迟缓），拿起了那块表盖。
入手微沉。他缓缓将它翻转过来。
黄铜的背面，没有刻字，只有一片用红色漆料写就的字迹。那笔触……
沈砚的瞳孔骤然收缩！
那笔触！凌乱！颤抖！歪斜！完全失去了他引以为傲的稳定和精准！红色的漆料歪歪扭扭地纠缠在一起，如同一个濒死之人用尽最后力气刻下的、充满痛苦和挣扎的痕迹！
那西个字，被这样混乱的笔触勉强拼凑出来：
【莫失莫忘】
红色的漆料，在惨白的病房灯光下，像凝固的血，又像绝望的泪痕。
沈砚死死地盯着那西个字，盯着那不堪入目的笔触。一股尖锐的、冰冷的、完全陌生的剧痛，毫无征兆地、狠狠地刺穿了他空洞的胸膛！像有一只看不见的手，攥紧了他的心脏，用力地、反复地拧绞！
“滴滴…… 滴滴…… 滴滴……”
心电监护仪的声音突然变得尖锐、急促！屏幕上原本平稳的绿色波形，骤然剧烈地上下窜动，拉出一道道惊心动魄的尖峰！
剧烈的、无法言喻的心悸感让他几乎窒息！冷汗瞬间浸透了病号服。他猛地捂住了心口，身体不受控制地弓起，表盖从他颤抖的指间滑落，飘落在惨白的被单上。
那西个扭曲的红色字迹，【莫失莫忘】，像西把淬毒的匕首，正正地刺入他的眼底。
为什么这么痛？他茫然地想。他明明…… 什么都不记得了。
可心口的绞痛，和监护仪疯狂的尖鸣，都在声嘶力竭地证明着：有什么东西，被彻底、永远地挖走了。留下的空洞里，此刻正翻涌着一种名为 “失去” 的、足以撕裂灵魂的剧痛。
他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粗重而痛苦的喘息，在死寂的病房里回荡。滑落的表盖，像一片飘零的枯叶，覆盖在他因剧痛而蜷起的手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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