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顺着潮线走,泥滩在脚下发出“咕唧咕唧”的讥笑,像知道我不敢停。
夜风卷着咸腥往嗓子里钻,每吸一口,肋骨里那枚断骨就换个方向戳我一下。
我咳得弯了腰,声音卡在喉间,变成碎玻璃,又混着血吐出来。
白手帕掩唇,再翻开——
一瓣一瓣,像雪里掐开的梅,触目惊心。
我抖了抖,折成更小的一方,塞进袖袋,与狼牙贴在一起:冰的与热的,一并收藏。
继续走。
月亮被云掐住脖子,光只剩一缕,漂在水上,像为我引路的缢鬼。
身后,潮声渐远,芦苇渐稀,前方是官道,碎石如刀,割穿草鞋底,也割断退路。
不知第几次咳到跪地时,身后终于出现车轮声。
辘辘,像催命的更鼓,却比任何乐曲都好听。
我撑起身,把散乱的发丝咬在嘴里,防止咳声泄露,然后举手——苍白、瘦削,在黑暗里划出一道乞生的弧。
“小姑娘,你拦车干嘛?”
马夫勒缰,风灯摇晃,照出他满脸横肉与警惕。
我垂睫,把事先编好的词吐得断断续续:“贵人……京城老母亲病重……身无银钱……求带一程。”
声音掺着血沫,不用装便足够孱弱。
马夫回头,对帘内低语。
帘子厚黑,像一堵没有窗的墙。
片刻,他侧身,让出踏板:“姑娘请上车。”
“多谢。”
我提裙,每一步都似踩在刀锋,却不敢显露。
帘子掀开的瞬间,灯火骤暗——车内点着一截极短的蜡烛,蜡泪淌到檀木座上,像干涸的血迹。
烛光尽头,坐着一名男子。
玄衣,领口用银线暗绣夔龙,龙目以两点黑曜石钉成,被火一映,活似窥心。
他长腿微曲,膝上横一柄无鞘短剑,剑身用乌木固定,剑尖却有意无意对准车门。
面目在昏黄里削成冷玉,唇薄,眼更薄,抬眸时,像有人拿冰片在我颈后划了一下。
“多谢公子。”
我屈膝想行礼,一开口又压不住咳,忙以袖掩唇,血丝还是渗出,在月白袖口绽开一点暗色。
“少废话,坐。”
他声音比剑还短,却带着不容置喙的锋利。
我依言缩进最角落,背脊抵车壁,木板的冷意透过单衣传来,竟有些像拥抱。
车帘落下,世界被切成狭长的黑箱,只剩蜡泪“嗒”地一声,替他数数。
车轮滚动,碎石声替心跳伴奏。
我悄悄抬眼——他正用指腹拭剑,指节有厚茧,是常年握缰亦握血的手。
短剑映出我模糊的影:乱发、残血、一双藏得太深的眼睛。
忽地,他手腕一转,剑背朝我,像随意递来一面镜:“染了疫?”
声音仍冷,却将“疫”字压得极低,仿佛怕惊动黑暗里的什么东西。
我摇头,把狼牙在掌心攥得更紧,牙尖刺进肉,保持清醒:“只是旧伤。”
他不再问,剑却稍稍偏移,不再对准我,而指向车门缝隙——那里,夜风正卷着未知的黑往里灌。
车外,马夫扬鞭,一声脆响,像替我们抽裂了前路的夜色。
我闭上眼,任颠簸把胸腔里的血再次震上喉头,却悄悄弯了弯指:
——凉生,如果这是你派来的车,我们就快到终点了;
——如果不是,那我便借他的剑,再劈一条生路。
车轮碾过官道上的碎石子,颠得人五脏六腑都换了位置。
我按住胸口,等那阵咳意过去,才哑着嗓子开口:
“请问公子姓名?今日载我一程,日后……我定会回报。”
烛火只剩指节长,光影在他脸上割出深浅不一的冷冽。
他指腹仍擦着剑脊,动作未停,像对我的话并不上心,却还是在剑刃映血之前,淡淡抛出两个字:
“箫风。”
箫风——
音节一落,仿佛有细小的冰渣掉进耳蜗,在记忆深处撞出轻响。
我怔了瞬:好像在哪本邸报、哪张海捕文书、抑或哪间茶馆的说书人口里听过,却一时抓不住线头。
然而胸腔里翻涌的血气不容我细想,我敛神,将那一点熟悉感连同腥甜一并咽下。
“多谢箫公子。”
我微微颔首,背脊仍抵着车壁,尽量让呼吸轻得不被察觉。
剑背映烛,他的目光从金属边缘斜斜掠来,像月色削过刀口,带着不经意的审视:
“要回报,就先活着到京城。”
声线低沉,却含几分讥诮,仿佛早己看透我袖口里藏着的血与秘密。
我垂睫,指腹无声袖中的狼牙与铜符,笑意在唇边一闪即没:
“自然,会活着。”
车外夜风忽紧,车帘被掀起一角,寒意灌进来,吹得烛火晃了晃,却始终没有熄灭。
没一会,车辙声戛然而止,溅起的碎石“啪”地打在帘子上,像深夜更鼓突然敲错了一记。
我以为是荒村野店,或京城外郭,便扶着车壁起身,想先下去透半口气。
谁知箫风左臂一横,剑鞘拦在我膝前,冷铁透过衣料传来细微的寒意。
“急什么,没到地方呢。”
他眼也未抬,声音压得极低,却像锋刃贴着耳廓掠过。
我只得重新靠回壁板,指尖下意识攥紧袖中的狼牙。
下一瞬,车帘被“哗啦”掀开,夜风裹着尘土与马汗味灌进来,烛火猛地一颤,几乎贴底熄灭。
第一个人弯腰钻入——
身形极高,头顶几乎擦到车梁,只得半蹲。
灯火映出他肤色如铸铁,肩背阔得把玄色劲装撑得发亮,像一截移动的小山。
他抬眼,瞳仁深得看不见底,却礼貌地冲我微微颔首,声音闷在胸腔里:“借过。”
紧接着第二人。
步履轻得像猫,肩膊瘦削却蓄满爆发力。
灯火在他颧骨下刻出锋利阴影,十指骨节布满厚茧,虎口与指背有细小白痕——使剑者特有的旧伤。
他扫了我一眼,目光像秤盘,瞬间称完斤两,然后沉默地坐到箫风对面,膝盖并拢,正好让出剑位。
第三人最后探身进来。
青布长衫,腰间无佩,鬓发微乱,一张脸平淡得几乎记不住。
可眉宇间有书卷气,又因舟车劳顿染了风尘。
他大约与我同年,冲我客气地笑了笑,眼角弯出两条浅纹,像春水初皱:“姑娘莫怪,夜路难走,搭个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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