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花径无人
黑袍男子消失的第一个清晨，草筐是空的。
阿凝蹲在筐前看了很久，朝颜的花瓣落在筐底，像谁遗落的胭脂。她伸手拂去那些花瓣，指尖触到筐壁的粗糙，忽然想起他往里面放红浆果时的样子，黑袍的袖口扫过筐沿，带起阵带着石缝气息的风。
但她很快收回手，把青布往怀里紧了紧。这样也好，省得那些绳结、木刻再来扰乱她的心思。她从袖中取出针线，继续往裙角绣栀子花，青布的线在红裙上爬，歪歪扭扭的，像谢砚秋当年补衣裳时的针脚。
孟婆来送粥时，瞥见草筐里的青布碎角，又看了看桥头的方向，那里只有来往的魂魄，没有黑袍的身影。“他走了？” 孟婆的声音很轻，像怕惊飞了什么。
阿凝的针脚顿了顿，扎在指尖，透明的血珠渗出来，“走了也好。” 她把线穿过针眼，动作比平时慢了些，“本来就不该有交集。”
孟婆没再说话，只是往她的粥里多放了些朝颜花瓣。粉色的花瓣浮在黑色的粥上，像点错了位置的胭脂，突兀，却又奇异地和谐。
黑袍男子没带走他的任何东西。那把青灰色的伞还被朝颜的藤蔓缠着，伞骨上的绳结己经完全被叶片覆盖，只在风过时，露出点松松的缝隙；草筐旁边堆着的半截草绳，绳头还留着他攥过的痕迹；甚至花海深处那株浅粉色的彼岸花，花茎上的红绳依旧系得又紧又死，只是再也没人会去松一松。
阿凝偶尔会在打理花海时路过那株浅粉色的花，却从不碰那根红绳。它像个不属于她的符号，提醒着她曾差点偏离的方向。她的目光只会在红绳上停一瞬，然后就移开，去看那些更深处的彼岸花 —— 那里或许藏着谢砚秋的影子，藏着她守在这里的意义。
日子又回到了最初的模样，甚至比最初更寂静。没有草绳拖拽的声响，没有炭笔在叶片上的划痕，没有那些需要费心解读的“信物”。只有朝颜在清晨绽放，在黄昏合拢，只有彼岸花在风中摇曳，发出沙沙的声响，只有孟婆的陶碗碰撞声，在桥头日复一日地回荡。
阿凝把红裙的衬里缝得更结实了些，确保那块青布不会掉出来。她穿着红裙在花海中行走，裙摆扫过花茎，发出细碎的声响，像在和自己对话。她会对着朝颜说起谢砚秋药圃里的趣事，会对着彼岸花描述谢砚秋笑起来的样子，会对着孟婆提起谢砚秋熬药时的专注，仿佛只要她不停地说，谢砚秋就会像从前那样，突然出现在她身后，笑着说：“阿凝，我回来了。”
有次她绣栀子花绣到深夜，油灯的火苗忽明忽暗，映得红裙上的针脚像活了过来。她恍惚间看见黑袍男子的身影映在窗纸上，手里拿着块木刻，可揉揉眼睛再看，窗外只有摇曳的彼岸花，什么都没有。
“我不会再被迷惑了。” 阿凝对着空窗说，把青布从衬里掏出来，贴在脸颊上。布料的粗糙磨得她有些疼，却让她清醒 —— 那不是谢砚秋，从来都不是。
黑袍男子消失后的第十日，忘川下了场大雨。雨水比上次更急，打在朝颜的花瓣上，溅起无数水花。阿凝撑着自己修好的草伞，站在花海中，看着那把青灰色的伞在风雨中摇晃，朝颜的藤蔓被打得七零八落。
她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走了过去，用草绳把松动的藤蔓绑紧。指尖触到伞骨时，摸到个小小的凸起，是那个刻着绳结的地方。雨水顺着伞沿滴落，打在她的红裙上，晕开一片片深色的痕迹，像她心里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只是不想它被淋坏。” 阿凝对着伞说，像是在解释什么。她知道这把伞不是谢砚秋的，可它也曾在雨天为她挡过雨，像个沉默的朋友。
雨停后，那把伞上的朝颜开得更盛了，胭脂色的花瓣沾满了水珠，在阳光下泛着晶莹的光。阿凝看着它，忽然觉得，或许有些存在，不必非要和谢砚秋扯上关系。就像这把伞，就像那株朝颜，它们只是这忘川里的一部分，是她生活里的一点缀，仅此而己。
她继续绣着裙角的栀子花，用青布的线，一针一线，认真得像在完成一项神圣的使命。针脚越来越像谢砚秋的样子，带着点笨拙的温柔。她知道，等这朵花绣完，她或许还是等不到谢砚秋，但那又怎样呢？
她的执念，从来都不是为了一个结果，而是为了守住那份记忆，守住那个会把破洞缝成栀子花的少年。
黑袍男子再也没有出现过。他就像忘川的一场雾，来了，又散了，没留下任何痕迹，却又在不经意间，改变了些什么。
阿凝偶尔会在夜里想起他，想起他递伞时的手，想起他布偶胸口的朝颜，想起他叶片上歪歪扭扭的画。但这些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很快就被谢砚秋的身影取代。
她依旧守着这片花海，守着那株朝颜，守着红裙衬里的青布。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朝颜开了又谢，谢了又开；彼岸花谢了又开，开了又谢；孟婆的陶碗换了一个又一个；过桥的魂魄来了一批又一批。
只有阿凝，穿着那件绣满栀子花的红裙，抱着那块越来越陈旧的青布，在这片花海中，守着她的执念，等着那个或许永远不会出现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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