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青布痕
雨停后的第五日，朝颜的藤蔓己经把那把青灰色的伞缠成了个花团。胭脂色的花瓣缀满伞骨，连伞柄上的绳结都被叶片覆盖，只露出点松松的缝隙，像只藏在绿海里的眼睛。
阿凝坐在伞下绣活儿，怀里的阿黑被她挪到了旁边的草堆上。布偶胸口的朝颜绣纹被雨水泡得发皱，远不如她指尖正在绣的青布真切 —— 那是她从怀里掏出来的半截青布，上面的栀子花针脚虽己模糊，却带着谢砚秋留在这世上的最后温度。
“还是你实在。” 她对着青布轻声说，指尖抚过那些歪歪扭扭的线。黑袍男子送的红裙再鲜亮，草筐里的木桥再精巧，都抵不过这块灰扑扑的布。因为这上面有谢砚秋的指纹，有他药圃里的薄荷香，有他们在人间的整个夏天。
孟婆提着陶碗走过时，看见她对着青布出神，脚步顿了顿。“又在看这个？” 她把碗放在伞下的石墩上，“布料都快磨烂了，该收起来了。”
阿凝把青布往怀里紧了紧，针脚勾住指尖的魂魄，透来一阵细痒的疼。“烂了也得留着。” 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执拗，“这是他唯一…… 不会变的东西。”
黑袍男子送的伞会被藤蔓缠成花团，编的草绳会被雨水泡朽，连那株朝颜，也会在每个黄昏合上花瓣，像从未绽放过。可这块青布不会，它只会随着时光变得更陈旧，把谢砚秋的痕迹刻得更深，深到能融进她的魂魄里。
午后的阳光透过朝颜的叶片，在青布上投下细碎的光斑。阿凝忽然发现，布角处有个极小的洞，像是被虫蛀的，又像是被什么利器划破的。她想起谢砚秋最后一次穿这件青布衫时的样子，他站在药圃门口，袖口沾着褐色的药汁，左胸处确实有个不起眼的破洞 —— 是她追蝴蝶时，不小心用树枝勾破的。
“当时还说要给你补呢。” 阿凝的指尖穿过那个小洞，透明的指节在光线下像根细针，“结果…… 连针都没来得及穿。” 眼泪落在青布上，瞬间化作青烟，只在布纹里留下点浅浅的湿痕，像他当年没说出口的叹息。
草筐里的红浆果己经干瘪了，缩成颗深褐色的小球。阿凝把它扔进花海，看着它滚进彼岸花的根须里，很快就没了踪影。黑袍男子昨日在筐里放了片新的薄荷，叶片上画着个小小的朝颜，可她连碰都没碰 —— 那不是谢砚秋种的薄荷，没有他用井水冰镇过的凉。
夜里，阿凝把青布铺在枕头上，像从前无数个夜晚那样，贴着脸颊入眠。梦里她又回到了谢砚秋的药圃，他正蹲在朝颜花前补那件青布衫，银针在他指间翻飞，把破洞缝成了朵小小的栀子花。
“你看，” 他转过身对她笑，梨涡里盛着阳光，“这样就看不出来了。”
阿凝扑过去抱住他，却扑了个空。眼前的药圃突然变成了忘川的花海，谢砚秋的身影化作无数彼岸花，红得像血，把她困在中央。她手里的青布忽然碎成了片，被风吹得漫天都是，每片碎布上都写着 “忘了”。
“不要！” 阿凝猛地坐起身，冷汗浸透了魂魄。陶罐里的朝颜不知何时合上了花瓣，像个紧闭的拳头。她慌忙去摸枕头，青布还在，只是边角又磨烂了些，露出里面的棉絮，像团被揉碎的云。
“我没忘。” 她把青布紧紧按在胸口，那里的魂魄在剧烈颤抖，“谢砚秋，我真的没忘。”
窗外传来草绳拖拽的声响，很轻，像怕惊扰了她的梦。阿凝握紧青布走到窗边，看见黑袍男子的身影正往桥的方向走，黑袍下摆扫过那株浅粉色的彼岸花，带起阵风，吹得花瓣落在窗台上。
花瓣上沾着根红绳，绳结松松的，和伞柄上的一模一样。
阿凝没有去捡。她只是抱着青布站在窗边，看着那个黑袍身影消失在桥的尽头。红裙也好，布偶也好，都只是这忘川里的过眼云烟，像孟婆熬的汤，喝下去是暖的，可过不了多久，就会被魂魄里的执念冲得一干二净。
只有这块青布不会。它会陪着她在每个梦里回到人间，回到谢砚秋的药圃，回到那个永远不会结束的夏天。
天亮时，阿凝把青布缝在了红裙的衬里。针脚穿过云锦的光泽，穿过黑袍男子留下的胭脂色，最终落在那些带着谢砚秋体温的布纹上。她摸着裙身内侧凸起的线，忽然觉得安心 —— 这样，无论她穿着多么鲜亮的红裙，心里都有块踏实的青布，守着她最初的执念。
草筐里的薄荷被她换成了青布的碎角，是昨夜磨烂的那部分。她不想再和黑袍男子做什么无声的对话，那些绳结、布偶、红浆果，都像忘川的雾，会迷惑她的眼睛，让她差点忘了自己守在这片花海的真正目的。
她是在等谢砚秋，不是等某个穿黑袍的陌生人，不是等某株会凋谢的朝颜，只是等那个会把破洞缝成栀子花的少年。
黑袍男子路过草筐时，看见里面的青布碎角，脚步顿了很久。他袖中的手攥着块新的木刻 —— 是个小小的药圃，里面有个弯腰补衣裳的身影，可最终，他只是把木刻扔进了花海深处，转身往桥头走。
风吹过朝颜缠绕的伞，花瓣簌簌落下，落在阿凝的红裙上。她正坐在伞下，用青布的线，在裙角绣着朵真正的栀子花，针脚和谢砚秋当年补衣裳的样子，一模一样。
阳光透过花瓣的缝隙落在她脸上，她忽然想起谢砚秋说过的话：“执念这东西，就像药圃里的杂草，拔了又长，长了又拔，可只要根还在，就永远除不尽。”
那时她不懂，现在却懂了。她的根，就在这块青布里，在那些歪歪扭扭的针脚里，在谢砚秋留在这世上的最后一抹笑里。
无论忘川的桥修得多么结实，无论黑袍男子的红绳系得多么巧妙，都拔不掉这根。
因为这是她活下去的理由，是她在这无边黑暗里，唯一不肯熄灭的光。
阿凝低下头，继续绣着那朵栀子花。针尖刺破布料的声响里，仿佛能听见谢砚秋在人间的咳嗽声，能看见他药圃里的朝颜，正朝着太阳，努力地绽放。
她知道，只要这朵花绣完，只要这块青布还在，谢砚秋就还在。
一定还在。
就像她从未改变的执念，永远都在。
作者“狗儿要听狗儿歌奥”推荐阅读《彼岸花开不见花》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http://www.220book.com/book/TPE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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